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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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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会来见亲生父亲这件事,完全不在温禾安的计划之中。

她母亲去世得早,去世时她只有朦胧的印象,后面渐渐开始记事,只知道奚荼早出晚归,连个人影也不露,照顾她的乳娘怕这个人怕得不行,父女偶尔几次面对面相遇的画面,是否有交流,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那时候亘长的沉默令人难受。

她亲缘淡薄,也不执着于此,在她的心中,跟“父亲”早已经断绝了关系,若非机缘巧合,此生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

天意总弄人。

随着“嘎吱”的推门声响,温禾安平静抬眼,礼貌地后退一步,在轻云素月撒下的流光中朝门后瞥去一眼。恰巧门后的人也正凝眉看过来,视线一霎间衔接上,两人正正对视。

奚荼和温禾安记忆中不太一样,变化不小。身躯更为高大宽阔,眉眼平静沉稳,从前的锐气逼人好似被时间一点点完全磨平了,火山将要迸发的危险压迫感悉数沉淀下来,乍一看,好似真成了云游乡野的青山之鹤。

从相貌上看,他们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温禾安听乳娘说过,她更像自己的母亲一些。

温禾安很快收回视线,朝奚荼极为客气地一颔首,启唇,态度落落大方,言语不卑不亢:“我听他说了您的身世,异域王族不该在九州逗留百年,您想顺利回去,要走几道流程。现在是最后一道关卡,由我接手。”

说实话,很是客气礼貌,也很是疏离,公事公办的意味十分明显,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一点涟漪。

自打薛呈延亲自到九州,见过他之后,奚荼就在等着和温禾安见一面。父女之间相隔百年第一次见面,也极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若说在脑海中没有事先构想,那是假的。

奚荼还没淡然到这种份上。

不然他早走了。留在九州受什么苦罪。

“九州排斥异域生灵,这些年,你大可经由九州防线前往巫山,返回异域。”她没有久待的打算,更没有上演父女相认涕泪横流戏码的意思,只略一停顿,便接着问:“为什么不走。”

奚荼察觉出一股说不出来什么感受的劲往脑袋里冲,将要登顶的那一刻又“呲”的没了气,半晌,他提了下嘴角,朝身后架起的木桌子椅子比了下,哑声道:“坐下说吧。”

温禾安颔首,和他先后落座。

奚荼看温禾安,比她看他仔细很多,视线从她温柔精致的五官不动声色挪到身上披的那条轻薄孔雀裘上。

这条毯子隔绝了王族之间亲厚的血脉感应,对异域习性有如此深厚了解的,唯有巫山。有人想得周到,不愿让眼前之人的思维和意愿被区区血脉之力扭转改变,让她的一切选择都跟着心愿走。

也算是有心了。

奚荼没先回答问题,半晌,挥手先把头顶上站成一排的神气麻雀们扇飞数百米,抛出结界之外,夜空中,发出几道仓促的“呱”声,粗嘎得像乌鸦叫。

“这是我为数不多能

在九州施展的王族技能。”他解释着,问温禾安:“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温禾安笑了下,不带一点讥嘲,很是平和,仿佛在与陌生人客气寒暄:“还好的。”

奚荼一时哑然,喉咙有些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两三句话下来,他意识到,温禾安的性情其实和他,和温箐都不一样。

他年少轻狂,相当不可一世,若是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不管不问上百年,待他摸爬滚打一路站稳脚跟后出来假惺惺问这么一句,别说按捺性情坐下来说话了,他第一时间会选择把这件屋先炸了,再下追杀令,不让他在九州耗子似的东躲西藏一段时间都不能解气。

温箐根本来都不会来。

她已经长大了,性格经过多人的淬炼,身上其实没有什么父母的影子。

……

奚荼倒了两杯茶,不是什么好茶,只有苦味,没有回甘,香气很淡,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动,沉默像水不动声色漫过口鼻,氛围令人觉得窒息。他定了定,看向对面坐姿端正,脊背修长笔挺的女子,眼睛微眯,陷入回忆:“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被温家找回去的第三年,第三年年末吧,我才找到你。”有些记忆太久了,也不太开心,人会自动将它模糊掉,奚荼现在深挖出来,一段一段的:“你第一次被温家介绍,出现在所有世家的视线中,第一次替他们处理事情,步步高升,也被责罚,被敲打,被形势推着和巫山联姻……破入九境,很快又开启第八感,跻身九境巅峰,同辈中称雄。”

一朝跌落,被流放,被夺权,生死一线也有手段本事爬回来,开始逐一反击。人生才过百年,激流勇进,潮起潮落,汹涌放肆。

奚荼承认九州和异域的不一样,他和温箐的理念也不一样。

九州偏人性,异域更偏兽性。

异域的小崽子们小时候哪个不是摸爬滚打,以一身伤疤与战绩为荣?以最惨烈的经历,才能磨出最锋利的爪牙,蜕出最华丽的翅羽。人生的苦,早晚都得受,能拼出什么样的成绩,不靠家族,不靠父母,靠的是实力,心性,智慧和为人处世的准则。

在异域,就算是王族,也没有太大的优势,拳头硬才是真的硬,自己的地位靠自己守。

说实话,奚荼是骄傲的。

他没办法不骄傲。

温禾安太优秀了,这种优秀就算比之被帝主选中的“帝嗣”陆屿然,比之他们异域天生“皇”相的女君也不逊一点,奚荼长这样大,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与有荣焉。

即便温禾安和他的关系紧绷得一言难尽。

奚荼胸膛里沉下一口气,说:“那年,因为我的缘故,你与乳娘走丢,失散人间。我很后悔。”

“是么。”温禾安手指搭在膝头,声线四平八稳,轻得渺然:“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奚荼眼瞳像兽一样紧缩起来,一字一句道:“绝对没有这回事。”

“很早之前我想过这个问题。我在人间十年

,天都都能找到我,你若真有心,怎会找不到。”话音落下,温禾安顿了顿,又说:“前段时间,我听陆屿然说,九州唯有你一个异域之人,没有同族亲信,身受压制,我母亲也死了,你仍在九州待了这么多年。这有些影响我的判断,你要是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要是不想说,我亦不会多问。”

对温禾安来说,这些确实无关紧要,只是既然来都来了,她就当听个故事,故事好坏,其中是否有误会,有难言之隐,这是她后面要思考的事。她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问清楚溶族对付妖血的本领,至于王族技能——她不拒绝任何一份力量,但异域受九州排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就有,没有她不强求。

奚荼举杯抿了口滚热的茶水,唇腔里泛出剧烈的痛意,他反而清醒过来,须臾,难以启齿地说起其中原委:“你母亲去世后,我精神很不好,王族之力失控了好几次——九州之力由控制我,变作镇压我。”

温禾安静静听着。

当年情由时隔近百年,随着奚荼的主动揭开,缓缓展现在自己面前。

温禾安出生前,奚荼和温箐的关系就已经不算好,时常会发生矛盾,孩子的出生让一切都平静下来,三口之家过了段幸福温馨的日子,但随机而来的是更深更重的分歧。

很多事,奚荼不懂为什么。

溶族在异域排行榜第七,奚荼是族中天骄翘楚,满身意气,满怀骄傲,最不知天高地厚时,敢对苍天讥笑,自然也敢为心中所爱孑然留在九州。他们两人相爱,按照天都传统,竟要让他归顺天都,从此成为天都人。

叛族,这事奚荼做不来,再爱都做不来。

温箐也不敢让他入族,他是异域,身份一旦暴露,被围攻后生死难料,便也和他一样绝然,与天都割裂,开始了“流亡”生活。真是流亡,天都派来的人一波又一波,从动之以情到威胁恐吓,如蝗虫过境般源源不绝,温箐不让奚荼出手,总是自己应对,她是天都少主,非籍籍无名之辈,可面对追来的人,总是只守不攻,对面次次全身而退,她却次次受伤。

她对家族有着感情,好似在用这种方式偿还家族培养之恩。

她再一次受伤时,胸肩那边几近粉碎贯穿,几乎要了半条命,听说这次来的是她的三哥。

奚荼那一刻气得两眼发黑。

那时候九州对他的压制还没那么严,温箐受伤还没醒,他愣是疾行千里,将已经带兵回程就快进天都辖地的一行人截住,打了个天翻地覆,结束时,温箐身上的伤是什么样,领头那人的伤就怎么样。

这事导致了他在九州如坐针毡,受到的反噬重得和才来那段时间一样,脸唇皆白,上吐下泻。

温箐在身上伤好之后知道了这件事,跟奚荼大吵了一架。

这段时间她心中很是压抑,她说天都的事自己会解决,那是她的亲族,生她养她,不需要奚荼插手。奚荼直接笑出了声,直言挑破:“因为天都专横,在姻缘之事上,要么外族归顺,要么要为你寻个门当户对,他们

的亲情毫不通融,绝不让步。而你的解决方式只是一味忍让,对敌人,忍让就是无条件的示弱,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源源不断。”

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又都太自我,棱角深重。

“你忍让的尽头就是死亡。”

“忍这么久,也够了吧?”

温箐外冷内热,是个十分重情谊的人,和家族间的关系转变折磨她折磨得要死,她疲倦,又被刺到,冷声道:“依你之言,我该如何?来一个杀一个?若是你,你也能做得到?”

奚荼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在窗边冷然开腔:“你若是跟我回异域,我的家族不会对你有一点不敬重,谁敢说你一个字,就是和我拼命。”

“他们先对你动手,杀了他们又有何妨。”

温箐甩开他的手:“你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你要是真的爱我,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这么做。奚荼,那是我哥哥。”

奚荼难以置信,他接连冷笑了好几声:“对。我不爱你,你哥哥爱你,你掀开被子看看你的伤,他对你留手了?因为你有了喜欢的人,家族不接纳,他们就能直接过来要杀你。”

“呵。”冷笑已经不能形容他那会的心情,他颔首,咬牙:“是。我不爱你……我决意为你留在九州,我也有家族,我心里就好受了?我就没有不舍,没有亲情是吧。”

温箐深深吸了口气,很久之后,说出来一句:“你可以回去。”

奚荼气得没有理智了,他顺风顺水的一生,而今折戟九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捞起氅衣夺门而出。

爱情算什么。

悠久生命中一点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他现在就去巫山,回异域,这该死的九州,谁爱来谁来。像是有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监视感知着他的心绪,奚荼回去那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气顺了,头也不晕了,精神也提得起来了,真快到巫山了,奚荼又犹豫了。

九州与异域非要事不会交流。

特别他还有前科。

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奚荼至少在巫山附近见鬼的大雪中阴晴着脸站了一天,翌日一早,拍拍头上身上的雪,还是返程了。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深夜,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就自家还留了一盏,院门也没关。

奚荼脸色终于好看一点。

吵架,口不择言嘛,谁都会有这个时候,日子还不是要过。

他心里还没舒服一会,身体上那种熟悉又要命的恶心感即刻又上来了,站了一会,立马手心,额头同时冒汗,一句话没说,转身先吐了个天翻地覆,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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