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大唐后事谈(六) 李丽质的决意(1 / 2)
即使早有预料, 但骤然听见杜公如此直白而毫无掩饰的询问,李丽质依旧目瞪而口呆,几乎反应不能。呆楞许久之后, 她低声道:
“杜公——杜公说笑了。我怎么敢克当……再说,不是还有太子与魏王么?”
杜如晦面色平静:“太子是储君,储君正位东宫, 正当不偏不倚,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倾向;魏王……魏王殿下别有任用。而今皇后陛下的诸位子女之中, 也唯有公主最为合适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公主是当今皇帝的爱女,将来皇帝的同胞亲妹,地位便宛如当年纵横两朝的汉窦长公主。她的权位稳如泰山,绝无动摇,正适合做陇右士人的依靠。
再说, 大唐本就有平阳昭公主的先例,公主将来长成,以帝女的身份向朝廷举荐陇右人才, 为皇室拉拢西域民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赶话说到这里,已经再也没有了推拒的空间门。公主愕然不语,但隐约又有骤然面临重任的惶恐, 迟疑片刻,只能嗫嚅开口:
“……我实在不知如何着手。”
“公主不必着急。老臣虽然奄奄一息, 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公主可以随时来信。”杜如晦淡淡道:“但归根到底,还是纲举而目张,公主若真有心要料理好陇右的事, 请先定好两个纲目,不可动摇。”
……什么有心料理好,现在还有得选么?
公主心情复杂之至,但仍向杜如晦行了一礼:
“请相公赐教。”
虽尔威望至重,杜如晦仍在榻上欠身,表示不敢受公主的礼。
“这也是很简单的事。以《礼记》的话说,不过是正心诚意而已。”杜相公喘了一口气,缓缓发言:“其一,是盼望公主不要忘却自己的初心。公主扶持陇右的人才,原本是为了教化西域,混同华夏。可长此以外,难免会有陇西出身的官员聚拢在公主身侧,为公主马首是瞻。设若殿下借此结党而营私,那便是错尽错绝,贻害将不可计算……如果真到那一步,老臣纵在九泉,亦无颜见大唐之列祖列宗。”
他又咳嗽了一声:
“当然,老臣会在遗褶中请求陛下留意,设若真有不忍言之事,那就只有送殿下出家了。”
李丽质:……
彳亍口巴,她算是领略到“杜断”当年刚直敢言浑无顾忌,一人一笔喷遍朝廷而无一人与之抗衡的实力了。
但领略到又如何呢?这样威望卓著,而且奄奄待毙的重臣是绝对无敌的,就是她亲爹驾临也只能避让三分锋芒,先让相公喷爽了再说。
李丽质只能干巴巴开口:“多谢相公指点。”
“……臣冒犯了。只是,臣也是不得已。”杜相公也轻轻叹了口气:“其次么,便是请殿下稍微留意扶持的方法,不可本末倒置。须知,扶持是为了融入,融入之后站稳脚跟,便不必再扶持,否则扶持太久,关中、河北这样的根本之地也会不满。所以,扶持的力度还是要先大后小。一开始引荐人才之时可以广开门路,效法当年汉高祖皇帝的举止,待局势稳定,举荐的便该是亲近朝廷、为大唐流血出汗的士子游侠,当地大族。如此徐徐为之,才是治国的方略。”
眼见公主颔首领教,杜如晦终于露出了笑意。
“老臣尚且可以支持,殿下暂时不必着急。”杜相公的语气依旧平静:“事缓则圆,陇右道的事不容易料理,但也不难料理。只要有二三十年的光景,那什么都能平复下来。所以,殿下还是要善自养摄,力加餐饭的好……“
说到此处,他俯首连连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憋成通红;似乎真是大事已毕心满意足,横亘胸中久久不去的念头稍稍一松,立刻就顶不住这铺天盖地的病势了。长乐公主赶紧起身为老臣端茶送水,捶打后背,稍稍平息之后,又到屋外叫来了被皇帝指派随身看护的老臣,闹到傍晚方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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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州盘桓一日以后,李道宗李丽质辞别了杜相公,率中军迂回返京。为防扰民,大军在大唐境内的速度颇为缓慢,逶迤走了二十余日后,才将将抵达关内。而齐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司空长孙无忌却快马驰骋而来,提前迎接得胜回朝的军队。
自贞观二年以来,因为长孙皇后再三的固请,皇帝不得已只能罢免大舅子宰相的职位,仅仅保留司空这样位高而无权的虚职。但权力虽尔消失,皇帝的信任却未稍减,这几年长孙无忌时常奔驰内外传递消息,俨然是圣上的化身。如今亲身慰问大军,的确是莫大的荣宠。
在宣示陛下口谕褒奖有功将帅,并赐下诸多财物之后,长孙无忌立刻请求与长乐公主密谈。皇帝皇后挂怀爱女,常有书信珍物寄至军中,而今托至亲传话,委实不足为奇。于是众人纷纷散去,为舅甥二人腾出空间门。
彼此叙完家礼,长孙无忌自袖中取出了一张黄麻纸
“陛下与诸位宰相商议了,决定以陇右兰州、凉州五百户为公主的食邑。回京以后就会下敕旨。”
显然,这是杜如晦在说服长乐公主以后与皇帝达成的默契。以大唐规制而言,公主食封多半在三百户左右,而今加到五百户之多,无疑是皇帝对爱女的补偿了。
虽无正式旨意,长乐公主依旧行礼如仪,恭敬谢过。谢恩之后,长孙无忌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份黄纸奏折:
“此外,杜相公还特意上了一份密折。”齐国公缓缓道:“密折中弹劾了陇右道豪强当年勾结突厥引敌入寇的罪行;而今天下太平,彼等又收买朝廷命官,肆行不法,妄图推诿塞责。种种罪证昭然若揭,已是罄竹难书,罪不可逭。因此,杜公开列了一百余人的名单,请求陛下惩处。”
李丽质眨了眨眼,不懂舅舅怎么会和自己谈起朝政:“如何惩处?”
“最轻的也是腰斩。”
李丽质……李丽质缓缓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大唐的宰相虽然位高而权重,但毕竟只是皇室的高级打工人,因而都有打工人极为微妙的心态;所谓威福本由人主自专,除非皇帝明确暗示,否则宰相们多半不愿大开杀戒——同朝为官便譬如同乘一船,都有风浪骤起难以料理的时候,何必苦苦逼迫呢?不怕对手拼死反扑么?
……好吧,俨然日落西山的杜如晦杜相公可能确实不怕了,毕竟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生死面前已经再无大事,又何惧之有?
手握重权威望昭著的开国重臣是强大的,而奄奄一息的开国重臣则是无敌的——尤其是皇帝正当壮年,对往昔亦师亦友的老臣的眷念深情,更是日甚一日,不可断绝;即使这份密折稍显狠辣,以圣人对杜相公眷顾之深,恐怕也将勉强依从……
所以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呐杜相公!
不是您老说的要收服陇右人心的么杜相公!
长孙无忌小心将誊抄的密折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笔直跪坐。
“公主明白杜公的用心了么?”长孙无忌严肃道。
虽然尚在惊骇迷惑之中,李丽质依旧缓缓点了点头。
“无怪乎……无怪乎相公会给我看洪武皇帝的事迹。”她喃喃道。
是的,混同南北的例子虽尔不多,却也不少,为什么要特意选择朱元璋,选择南北榜案?杜如晦之良苦用心,正是在这委婉曲折的暗示之中:
教化百姓、统合天下这种事,可绝不是你好我好援引几个人才就能顺理成章做成的;有的时候,它是要见血的。
公主呆楞片刻,却又低声道:“……虽然如此,但牵涉一百余人,未免太多。”
朱元璋当年都才剐了二十几个人而已呢!
一百多人可绝不只一百多条性命,恐怕还要牵扯到无数的家族。这样凌厉凶狠,是不是太过头了?
“的确多了些。”长孙无忌平静道:“所以杜相公托臣来转交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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