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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兵碰巧就是中岛敦,见我背着太宰治冲进来,吓了一大跳,连忙招呼着和我一同回来的队员一起把太宰治放在了病床上。有了灯光,我终于看清了情况,太宰治主要伤在肩膀的两颗子弹贯穿,又被敌机扔下来的炸弹爆炸时的冲击波震伤了内脏……另一个队员退到门外离开,我没走,中岛敦便开始招呼我替他拿各种用具,止血钳,缝合线,纱布。太宰治痛到即便在昏迷中也止不住地痉挛和低吟,中岛敦眉头紧锁,自顾自地絮叨着什么。止痛,止痛——他四处找着。不能用吗啡,我说,不能用。中岛敦几乎有点崩溃,强压着声音质问我:他可能会痛到心肌撕裂!
或许我的目光充斥着太强烈的绝望。中岛敦败下阵来,最终只给他静脉注射了芬太尼。一种不良反应要小得多,可是止痛时间也短得多的镇痛药。然后他迅速缝合了伤口,换了新的药。等情况稳定下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只不过战场上听不见鸡鸣,我很难确定是不是又到了轮班的时间。屋里为了照顾伤兵点了一小盆火当作热源,我却冷得浑身发抖,卷了好几次烟草才勉强捏好,又顺势借了一点火,撩开帘子在外面蹲下,终于抽上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支烟。
按额度配发的烟草质量说不上有多好,呛得鼻腔生疼,因此每抽一下都要揉几下鼻子才能忍耐得下去。即便如此,那种异样而真切的冷静也还是慢慢回归了原位,一直浮在喉中的呕吐感也随之散去,就仿佛有什么积压在心底的东西正短暂地被焚烧殆尽。
太宰治无性命之虞,几个小时之后醒了过来,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到那天下午的时候剩余的战友陆陆续续地返回,按照太宰治的计划为我们带回了一批食物和武器,算是一笔不小的战利品。物资足了,给伤员的条件也就更好一些,中岛敦出去一趟后甚至给太宰治带了一碗肉汤回来。但太宰治只是闭着眼睛说不喝,中也的脸已经瘦得光剩了一双眼睛,看着吓人,还是留给他;而我此刻即使只闻见肉的味道也只感觉到反胃,最终还是拒绝,让他喝掉了。
疼痛不分昼夜地到来。最初那一两天里,太宰治有时昏睡,有时醒来。我总能想起以前看的画本——他们宣传战争对祖国、对下一代的好处,他们塑造伟大的不怕疼的战士。他们说:信仰的力量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可是我却看到这疼痛在所有人的影子里生长,蔓延,爬上脚踝,拽住小腿,攻击大脑深处的神经,最后把人逼疯——可即便如此,太宰治也从未向我或中岛敦索要镇痛药。他只是靠坐在床头,侧着头看我走进帐篷,又走出帐篷。这让我有时候不明白那些伤痛带给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它们好像把人磨平了,又好像把人磨尖了——有的人麻木,有的人暴怒;有的人活着,但又已经死了。
行军还在继续,走走停停。那天我进去取绷带,正好碰见他在换药。为了包扎,他的外衣只穿了半边,缠着绷带的半边肩膀依然是血色的。沾着褐色血迹的白色长虫无声飘落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了那里的一条极深的疤,曾几乎撕裂他的锁骨。新生长的血肉呈现出婴儿般的白色,却更如土地上干涸太久后的龟裂。
旧伤?我一边问他,一边盯着那疤,心里闷闷的。
他点头说是。五年前留下的。
我想起来那天晚上他曾和我提过的“出了一点事”。我不知道指的是不是这个。部队的条件并不好,常年征战,这样重的伤,大约只能一辈子跟着他,无论是疤痕还是后遗症。此刻那里又钉上了两个弹孔——这些伤痕会在日后的每一个雨天折磨得他发疯,他比我清楚。我是想安慰他的,可是张开口便只有一些“信仰的力量可以治愈一切伤痛”闪过了我的脑海。我最终闭了嘴,只叹了口气,示意他赶紧穿好外套,然后就独自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那天和我一起把太宰治送回来的队员。他当时走的很匆忙,我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此刻他好像是刚执勤回来,认出了我,站直身体,朝我敬了个礼。
我也敬了个礼,问他,你叫什么?
国木田独步。他说。他眉眼间很有正气,我对他心生好感,便和他一起并肩行走。国木田独步看我刚从医务兵那边回来,便关心了几句太宰治的情况。他说自己从入伍以来就一直和太宰治在一个部队里,已经算是过了很多次命的战友;我若有所思地听着,不知怎的突然想要知道太宰治这样一个人,是否还有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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