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酒味的山(1 / 2)
第284章 酒味的山
六十年前,十一月,雪落,冬至。
今年是个大雪年,即便是远在江南的应天,也下了场细细密密的雪。
呼呼寒风扫过应天外的万里雪原,冷清日光垂洒,雪内不时有微光轻闪,宛若群星,可走近一看才知是满地散落的兵刃盔甲。
来往拾客推着木轮车,在雪原四周游荡,捡起相对完好的兵刃,准备带回城内回炉重造离国来的人会出价收的。
偶然瞧见完好无损的大枪长刀,便足以让他们露出满意的笑这些兵刃换来的银两,已经足够他们让家眷有滋有味生活一年有馀。
只是偶尔有人回首望去身后应天,神情却渐渐带上些许复杂曦嘘。
辰国为夺回燕云十六州,十五年内六次北伐,累计调兵百万,连年征战,国力亏空,最终导致离国势大,辰国无力抗衡。
半月前,三十万大军围城三月有馀,应天粮草亏空,城内百姓近乎人相食,
内忧外患下,辰国末代皇帝开城投降,伴随着应天告破,辰国立国一申子,宣告亡国。
或许是为防离军欺辱辰国皇室女眷,末代皇帝杀尽皇族,而后自,只余尚未继位的辰国太子,萧灵运。
为何兄弟姐妹都死了,单留他一个人活着?为何父皇不杀他?
咕噜咕噜一架马车在人群,户骸与刀枪中穿行而过,辰国太子萧灵运坐在车厢内,面无表情,默然望着眼前车帘,百思不得其解。
离国太祖高皇帝念及辰国末代皇帝投城自缢,温良谦功,因此也未杀他,而是将其封为『辰王」,迁往江右,看似封赏,实为暗贬,更为抚平民心。
你们的辰国皇室还没死绝,如果想反离复辰,就找萧灵运暗中发展图谋去,
因此最近几年别瞎起事随着辰国告破,长江以南已尽归离国所有,太祖高皇帝曙满志,欲几年内便夺回燕云十六州,驱逐戎人。
他乃沟通天地之桥的高手,此举——-不愧武人,很狂,根本没把辰国馀孽放在眼里·我给你们机会暗中发展,只要你们近几年别搞事搅乱他收复失地的大计即可。
但话虽如此,太祖高皇帝也只允许萧灵运携带少量护卫,低调出行,身边更有无数太祖高皇帝的眼线,显然——-所谓的『反离复辰」,定是在太祖高皇帝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太祖高皇帝不怕萧灵运搞事,只怕萧灵运耽搁他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种层层监视,既是软禁,也是屈辱—毕竟遥想半月前,萧灵运还是辰国太子,不日便可继皇帝位,但如今却不亚于阶下囚。
由极尊至极卑,这种极致的反差,足以让人崩溃。
萧灵运暂时还没有崩溃,他依旧在思考那个问题为何单留下他一人独活?
马车兀自向前,无人说话,除了马车碾过积雪的声响,再无其馀杂音,满是死寂。
直到有护卫抬手轻敲车厢,「王爷,有人跟踪。」
王爷?这个称呼让萧灵运的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如今他已经不是辰国太子,而是辰王。
跟踪者其实不会武功,很快便被护卫抓来带到萧灵运面前是个女子。
身着鹅黄衣裙,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很清秀,看上去有些呆气天真的女子。
萧灵运认得她,乃是东宫活酒侍女虽然是个活酒侍女,但脑袋笨笨的,
做出过用酒喂花的事,因此他印象深刻。
那时候她还被东宫的嬷教训,是萧灵运瞧见后为她求情,才免去责罚。
似乎是叫衣儿。
「你跟踪我作甚?父皇便早散给你等财物,归乡去吧。」国家已破,亲人皆死,萧灵运心底沉重,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也便谈不上好,道。
衣儿站在马车外,仰着脸望着萧灵运,冬至缘故,天气寒冷,小手与小脸皆是红扑扑的,呼吸间,口鼻也有白气吐出。
听到此言,她才恍然想起什麽,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起脚尖儿,高高举起,递给马车上的萧灵运,「太子去江右免不了吃苦,这些银子我都给你我,我就是沽酒的,没领到多少银两,对不起———」」
她还叫萧灵运为太子。
萧灵运微微一愣,望着她通红小手高举着的银锭,沉默几秒,后默然放下车帘,坐回车厢,嗓音自车厢内传来,「回乡去吧,我不缺你这点银子-再给她拿百两纹银,她一介姑娘家,出行不易。」
护卫默然取出银票递给沽酒侍女。
她没接,而是双手趴着车窗,朝里面喊道:「太子,我,我想和你一起去江右·.—.」
萧灵运没有回答,只是默然抬手,马车便自顾向前,
他这种阶下囚,落水狗,丧家犬,没有脸面再见任何一个相识之人。
「太子,太子一一马车后还能听见活酒侍女的呼唤声,后这声音渐渐遥远。
行路一天,已至深夜,来至一处镇子,住进客栈,护卫取来晚饭。
今天是冬至,按照江南的习俗,该吃汤圆但汤圆汤圆,阖家团圆。
而且,辰国皇室,代代冬至都吃饺子-因为这是燕云十六州的习俗,他们是在以此谨记,失地未复。
萧灵运默然望着碗中冒着热气的汤圆,没有动筷,只是默默饮了三壶酒,上榻安歇。
一夜过去,客栈外风雪连天,可听「呼呼」风声。
天色微亮,萧灵运默默起身,一夜未眠,来至客栈外,却元的瞧见客栈外的石阶上,蹲坐着一个人——·那位沽酒侍女。
她不会武功,双腿走不过马车,因此萧灵运休息时,她仍在风雪中赶路,此刻裙摆上满是泥泞痕迹,狼狐不堪—好好一位清秀的姑娘家,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她蹲坐在客栈外,点着小脑袋,将睡未睡,似乎是因为寒冷,双臂紧紧抱着小腹,听到脚步声,忽的惊醒,连忙起身,「太子——」」
萧灵运狠着心,面无表情望着她,「为何睡在这里?」
「我,我不知太子住哪间房,怕一进客栈,就与太子错过,只能待在外面————」活酒侍女好似做错了什麽,垂下小脸。
萧灵运沉默几秒,而后问:「何不归乡?」
「没,没钱了·—」活酒侍女不好意思垂下脑袋。
萧灵运疑惑看她,「发生什麽了?」
说着,他便准备自袖中取银票。
继而便见活酒侍女松开紧紧抱着小腹的双臂·—·一油纸被她抱在怀中。
她被冻得小手通红,不住轻颤,拉开缠着油纸的系带,将其拆开,却见内里竟是十几个饺子。
萧灵运愣在原地。
呼呼寒风夹杂着雪花落下。
活酒侍女朝萧灵运笑,「昨天是冬至啊,他们肯定不知道太子向来都是在冬至吃饺子的·他们不知道,我知道的,但这镇子没卖饺子的地方,我就花银子,借用某户人家的灶台,为太子现包了十几个,您尝尝?还热乎-额,不,
不热了。」
活酒侍女垂眼看去,饺子在她怀里,早已被她睡梦中无意识挤压成了面肉粘黏的坨坨,更是一片冰冷。
她抽了抽鼻子,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在荒郊野岭追着跑了几十里路不哭,
一个人可怜巴巴蹲坐在客栈外不哭,现在却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萧灵运望着忍不住哭泣的活酒侍女,想起以前种种—但他已经不是辰国太子了。
这沽酒侍女就算跟着他,也只是阶下囚的侍女,天生低人一等,不得自由,
就算是遇见什麽危险,他也没有能力护着她。
他什麽也没有。
萧灵运抬手接过油纸,吃了口这冷冰冰,面肉粘黏的坨坨,后道:「你回乡吧,我给你银子。」
「不,我要跟着太子。」沽酒侍女执望着萧灵运。
「跟着我又能如何?」
「伺候太子。」
「我不是太子,你也不是侍女回乡找个好人家吧。」
「太子就是好人家。」
「待去江右,终身软禁,寸步不得出,你当我侍女,也会如此,你就这麽笨,连这都不明白?真以为他封我为辰王,我就是一个王了!?」
「我不在乎太子是太子,还是辰王。」
「说什麽胡话?你的卖身契早就被撕了,已经得了自由,何必跟着我受苦?」
活酒侍女久久凝望着萧灵运的眼睛,而后忽的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张纸。
萧灵运一顿。
正是她的卖身契。
活酒侍女将其塞进萧灵运手中,低声道:「没撕的·我不让嬷嬷撕的——...」
风雪连天,寒风呼啸···两行清泪。
沽酒侍女说她出身临安,幼时是富家女,只是因萧灵运的爹爹曾救过她爹爹一命,才将她送进宫,伺候萧灵运,以偿圣恩。
她可以回江南,回娘家但她就是要跟着萧灵运。
两人是在前往江右的路途成亲的,那是一间废弃道观,行至此处,暂且歇息,两人说成亲就成亲,毫不犹豫。
道观后有条小河。
买了酒,衣儿将酒壶放进河水里,对萧灵运得意道:「这酒啊,还是用水浸凉了才好喝,所谓『三浸一饮」,冰香唇齿,这第一浸啊,就,就是———额,嬷嬷当时说什麽来着—」
活酒侍女忘了,她确实笨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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