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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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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下了马车后头也不回的进了望京楼,孟岁檀默然半响,同谢妙瑛说:“你身子不适,劳烦你今日出来了。”

“不会,宁离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何况,我也怕你误会,所以便还是来了,孟郎不会生妙瑛的气罢。”她试探的询问,纤细的手拢在他的手背上。

还未碰到,孟岁檀便似是无意抽了开来,“雨天湿寒,你既身子不适,我便送你回去。”他恪守着礼仪替她拉上了大氅,谢妙瑛看他仍旧是这副冷清寡言的模样,忍不住咬着下唇,有些低落。

宁离询问了小一,便转身上了楼梯,往顶楼的天字一号房去,越近胸腔的跳动越如擂鼓,因跳动太快,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本冷白的手背经络格外明显。

她定了定神,敲响了屋门,几乎立刻,门便开了。

来开门的是聂青澜,看见她后神情百感交集:“皎皎来了,快进来。”

宁离怯生生的进了屋,看清了屋内的场景,屋内圆桌前坐着三位男子,最左边的是卢湛英,国字脸,八字胡,面庞庄肃古板,中间的是曲成萧,面容风流,身形偏瘦,最右边的是黎从心,肤色较黑,长的略微粗矿。

看见宁离进来,最不稳重的黎从心霍然起身,唇嗫嚅半响,八尺高的男人红了眼眶。

还是卢湛英先开的口,“小九,你让我们好找。”他叹然一声,聂青澜拽着宁离入了坐,曲成萧起身绕着宁离看了看:“小九娘都长这么大了,”

在宁离小的时候曲成萧便喜欢把她抗在肩头带着她捞蝴蝶,捉小鱼,常常被他父亲大骂:“曲五,你就是欠揍。”

“曲师兄。”,宁离笑意盈盈的叫他。

“各位师兄,别来无恙。”

“小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改了名字,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孟府,过的可好?你父亲……”,聂清澜欲言又止,他短短一夜,便胡子拉碴,其余三位师兄也都面色肃容,曲成萧更是站起身,斥骂:“谁干的。”那番气势,像是要去拼命。

宁离垂了头,看着四位师兄关怀的模样,她鼻头一酸,委屈霎如磅礴的浪花一般汹涌而来,泪珠顺着脸庞滚落,她许是觉得当着几位师兄的面哭有些实在丢人,便不好意思拿着袖子拭泪,但一开口却是止不住的哭嗝。

太丢人了,宁离想,她其实…….没什么好委屈的,但许是太久没有人关怀,她心中酸成了一团,叫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我没事,没事的,十年前爹爹就离开了,那时是爹爹还是孟府的门客,同孟祭酒南下时替他挡了刺客的暗杀,中了毒箭,便离开了,阿娘便……改嫁了,如今她生活的很好,还有一双儿女,我也很好。”

她掠过了自己,没有详说,但聂青澜却看得出她过的不好,她不开心,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郁气,身形瘦弱单薄。

“聂青澜说你三年前被送去了普华寺是怎么回事,可是孟府的人欺负你了?莫怕,这儿有这么多师兄呢,还有师

父,师父南下去采风了,待我今日给师父写信,他定是会迫不及待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卢湛英安慰她。

其他的师兄也都附和。

宁离却白了白脸,笑意勉强:“真的没事,三年前是我生病了,佛寺清幽,所以便去了那处修行,寺庙的圆真主持待我很好,孟府也待我很好,祖父……祖父还愿意见我吗?”

她那时虽小,但隐隐知道爹爹是因为触怒了师父,才被赶出师门,连带着她也不敢再凑上去,犹记师父发了很大的火,让爹爹滚,爹爹当时抱着她,师父也没有挽留。

“当然愿意,怎么会不愿,你是师父最宝贝的弟子,当时师兄把你抱走了,师父气上心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再后来想去寻又拉不下脸面,待后悔的时候想去寻你,发觉你已经同师兄再无踪迹,而后又过了几年,师父同我们搬到了京城,只是因为师兄的家扎根在京城。”黎从心向来寡言,这回也一口气说的面红耳赤。

“只是后来,我们发觉你父亲的家中人去向无影,才一边做官,一边打听,总怕他们回来我们却没有发觉。”

聂青澜点点头:“小九,你回来罢,南闲路银月巷还是如今师父的住所,师父离开后我们便时常过去打扫,孟府虽说养了你这么多年,但高门大户的人家,规矩繁多,你在那儿免不得不自在。”

“是啊,若你同那些长辈亲近,日后也可时时回去,师父可是已经想了你十年,他都已入花甲,你应该不会舍得他老人家师徒分离吧。”曲成萧故意说的很严重。

宁离被逗笑了,师兄们的打算正合她意,她点点头:“师兄们说的有理,其实小九也正有此打算。”

她离开孟府,但又是留在京城有别的去处,岑氏先前说的若她离开,高氏便被舒贵妃问罪的可能也不会发生,就算舒贵妃问罪,宁离也有足够的理由。

“哎,这就对了,师兄挺你。”曲成萧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宽心。

“当年你爹走的急,还有许多东西没带着,说什么这都是师父给他的他对不起他老人家,没资格要,便把一部分东西留了下来,待会儿我便带你去瞧。”聂青澜突然想到什么侧首说。

宁离轻轻的嗯了一声,屋内欢声笑语不断,一盘盘菜肴一道接一道,师兄们生怕宁离吃不饱,可劲儿的给她塞。

……

孟岁檀送谢妙瑛回去后便有些神思不属,便叫人去调了画院那四位“师兄”的档案,年龄最长的卢湛英是徐老的第三位弟子,也是画院中技术最纯熟的画师,擅长画人物,圣上便喜欢叫他来画自己的人像。

老四曲成萧擅画山水,其人风流洒脱,颇有些不着调,但却格外强调立意构思,喜欢让人猜,黎从心看似外表粗矿,下笔却格外细腻有神,建筑工笔画的很好,时常在宫内负责建筑修缮。

这四位他以前从没有在意过,今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了解了他们。

也许是从没在意过,不觉得这几个人能掀起什么波澜,但他无端想起昨日宁离牵起浅浅笑意

的模样,兀自出神。

罢了,她既喜欢,和这几人接触也无妨,只是为了名声着想,还是不可过于频繁。

望京楼内,几人吃饱喝足,聂青澜便对宁离说:“小九,待会儿我便带你去银月巷看你父亲留下的东西,那些东西师父一直都没有动,师父他还抱着找到师兄后痛骂一顿的心思,只是没想到……”

聂青澜一阵怅然,随即打起了精神:“不说这些了,我们走罢。”

曲成萧原本是要跟着的,被卢湛英和黎从心一人给拦住了,这大白天的,四个大男子同一个小女娘走在一起,难免被人说闲话。

曲成萧一拍脑袋,直呼自己糊涂,师兄弟几人成家的甚少,除去老一张公良如今是谢阁老的门客,还有老七和老八陪同在徐老身侧,不在京中。

其中卢湛英成了家外其余皆独身一人。

师兄几人大多都是寻孤儿收作弟子以慰寂寥,师兄妹几人暂且拜别,聂青澜带着宁离去往银月巷。

银月巷人户颇少,很是幽闭,同孟府一个是京南一个是京西,旁边具是京中勋贵,几年前圣上听闻徐老进京后便亲自拜访,还赏赐了宅子住,这银月巷便是徐老的府邸,徐老并非独身,徐老夫人宁离也依稀记得,是个和善俏皮的妇人,最喜做菜肴。

她小时候便时常被徐老夫人抱在怀中,她自己无法生育,便将师兄弟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宁离看着眼前的朱红广亮大门,有些恍惚。

她一直不知道师父和师母就住在京城,她记得爹爹说过师父一直不允许爹爹进画院做官,以书画作为谋利之物,是因为他们,所以师父和师兄们才进京吗?

“进去吧。”聂青澜打断了她的思绪。

府上主人不在,却依然井然有序,管事的迎了上来,在触及到宁离的身影时脸色一愣。

“方叔。”宁离局促的唤道。

方管家已然头发花白,却仍旧身子骨健朗,看见宁离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是……是小九娘。”

“是我。”

“找到了、找到了。”方管事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嘶哑,颤颤巍巍的手伸了出来却又不敢触碰,还是宁离果断而坚决的握了上去,“是我。”

“好、好,找到了就好,先生定会高兴的找不着北。”方管事的没有询问宁离这么多年去了哪儿,只是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徐府的大小事儿。

聂青澜就在一旁听着,也不打断,说到后来,聂青澜适时的问:“方叔,之前师父锁上的那间屋子我想带小九娘去。”

方管事愣了愣,“对,是该去。”说着就要去寻钥匙。

一人等方管事拿来了要是便往南边的院子去,穿过重重月洞门,宁离越发的紧张。

直到来到了一处院子,屋门被紧紧地锁上,方管事拿着钥匙打了开,门内卷起一片尘土,“进来罢。”

宁离惴惴的进了屋,看见眼前的一幕瞪大了眼睛,最中间挂着的一副巨大的画,用卷轴挂在了堂上最中间

,画中是师兄围在徐老身边,徐老的怀中抱着小宁离,跟个年画娃娃一样,笑得脸颊红扑扑的。

宁离登时就红了眼眶,她轻轻地抚着画,她的爹爹站在徐老身侧,高大俊朗,意气风发,那时的宁絮处在人生最明亮的时候,她忆起最后爹爹半百的头发,止不住的泪水滴落。

屋内随处可见的宝贝,有西洋来的画纸、画笔,许许多多都是宁絮留下来的,包括一个小箱子的店铺籍契,还有许多的银票金银,都叫宁离惊愕不已。

“这些东西师父避免看着触景伤情,便放在了这间屋子,不让人进来,只是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师母却说他时时来这儿坐一会儿。”

“皎皎,回来罢。”聂青澜眼眶隐隐泛着泪光。

酸涩委屈来的猝不及防,原来她还有亲人,还有家,她不是一个人了,宁离哭嗝憋的胸腔发疼,悬起漂浮的心一瞬间稳稳地落在一处。

半响,她点了点头:“嗯。”

……

“宁离回来没有。”这已经是孟岁檀第五次问了,怀泉躬身答:“没有。”

“什么时辰了?”孟岁檀放下笔,朝外看了一眼天色。

“大约申时左右。”

吃一顿饭吃了这么久,孟岁檀隐隐有些不悦,“去寻人催一催。”

“是。”怀泉转身出了门亲自去催。

辗转多人,打听到了宁离在银月巷,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同车夫静静站在徐府门外,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宁离才出来。

看见怀泉在外头站着,她明显一怔,顿在了原地。

“女郎,主子遣奴才来催,说天色晚了,该回府了。”

话一出,聂青澜明显有些不高兴,身旁的方叔也有些不明所以:“宁大人如今管的这么严了?”

聂青澜口气不大好:“什么宁大人,是孟大人,人家是小九娘的……表兄,对表兄,咱们算什么,见小九娘一面老难了。”

方叔有些摸不着头脑,人老了,脑子也反应不过来,怀泉静静的听着,笑意不变,但他隐隐觉得,女郎这次出门怕是会有旁的事情发生。

宁离有些哭笑不得:“师兄,我先回去了,你放心,等我消息。”

聂青澜脸色还是不好看,“好,你若有什么事情,就叫人来递帖子,我这些日子便住这儿。”

宁离点了点头,同方叔道了别,和怀泉一同回了孟府。

怀泉把人带回来后就准备去复命了,宁离想了想,叫住了怀泉:“兄长在吗?”大约是多余的一句话,不过她也是鼓起了勇气找了去寻孟岁檀的由头。

怀泉一愣,垂眸应答:“在,主子今日就一直在参横居。”等女郎回来,后半句他咽回了腹中,很识趣的带着宁离去了参横居。

宁离来的时候孟岁檀正在翻阅文书,他平日虽然大多时日都在东宫,在内阁只有协力奏章的职责,不参与决策,圣上的意思,待到太子有了实权能参与政务,他便也能拥有决策权。

“主子,小娘子来了。”怀泉低声提醒他。

孟岁檀越过怀泉,视线落在了门外站着的女郎身上,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瞧得出她今日出门好好打扮了一番,衣着清丽,乌发半挽,斜斜的插着一支碧玉簪。

肤色皎白,微施粉泽,眉目如画,似乎她站在那儿,便晕染出了点点华色。

孟岁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匆匆别开视线,想起了过去,宁离进出参横居向来不通报,往往人还在门口,他在书房已经听到了她的叫喊。

公务忙了一日,听到这样欢快的声音,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站着做甚,进来。”他抬手向她招了招,神色称得上温和。

宁离踏进屋内有些局促的不知道该坐还是站,孟岁檀没有察觉她的不自在,反而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若非怀泉去唤你,岂非更晚?我知道你同你师兄们许久未见,但还是要守规矩。”

他华美的面庞上不耐和漠然已经消逝不见,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似是一场梦,但宁离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扯了扯嘴角打断了他的话:“同师兄很多年未见,便多寒暄了些时辰,也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搬出孟府了。”

孟岁檀骤然被打断话头有些不悦,但听到了宁离在说什么后一愣,很快收敛了神情,温和的面容沉了下去,重新挂上了冰霜,“怎么?出去一趟心也野了?”

这才是宁离回来后所熟知的孟岁檀,她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以极快的语速说:“先前兄长和世叔以为我没了亲人,便将我养在孟府,只是徐府的人乃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和师兄们为了寻我从江南搬来了京城,他们找了我十年,我得回去。”

孟岁檀看她俨然一副已经做好决定了样子,面色紧绷,黑沉如墨。

“今晚我就会把东西收拾好,明日搬出府去,日后便不必再担心我会惹是生非,孟府养我一场虽说是为了还我爹爹的恩情,但我也不会觉得理所当然,这么多年兄长把我带在身边教养的恩情宁离没齿难忘,希望日后了却这一段关系,再无瓜葛。”

随即她掏出了一叠银票和铺契,工整而小心翼翼地摆在书案上:“这儿有一千两银票和一间铺子,我不知道够不够,这么多年我在兄长这儿花了不少银子,实在过意不去,如此要是不够,我再去取。”

她一口气说完积在胸腔的话,浑身松快了很多。

但她不敢看孟岁檀的眼睛,只觉一道视线如芒刺背的递了过来。

“再无瓜葛?”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还要还钱?”

孟岁檀气得手抖,半响没有说话。

“为什么?”孟岁檀没有看那踏银票,缓缓问了出来,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从八岁到十五,他养了她七年。

难道就要为了她那幼时的师兄祖父断绝了这场关系吗?就算他无法回应她的情感,一人间的兄妹情谊便可抹杀?

他把她捧得跟掌上明珠一般,事事有回应,这些难道都不算什么。

宁离听见他平静的反

问有些好笑,谢妙瑛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耳边,羞辱的意味满到她不想再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让自己再经受一遍洗礼。

她摇了摇头,找了最合适的那个理由:“兄长心里也清楚,三年前我做下那等丑事,祖母、世叔、婶母乃至孟府上下都恨不得我再也不要踏足孟府,我也明白兄长心里的想法,觉得我……不知廉耻,如此我便不能再待下去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她直直地看着孟岁檀,眼中隐隐于有泪光闪烁,但很快不过一息便敛干净了。

她眼眸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难堪,但是被很好的掩盖了起来,似乎十年前那个浑身被硬刺包裹的女郎又重新回来了。

孟岁檀的戾气消逝的一干一净。

他轻轻地蜷了蜷指节,不容许的的话再说不出口,这些事无论如何遮掩,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薄唇仿佛被黏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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