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2 / 2)
上回在寺中,她好像也是这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明窈心中疑虑渐起,转而望向一旁的侍女:“这屋子可是只有你来过?”
侍女大惊失色,还以为明窈是怪罪自己玩忽职守,忙忙自证清白。
“姑娘,奴婢只去了一趟茶房,而后就一直守在屋里,万不敢丢下姑娘出去顽的。”
说着话,忽听隔壁琴声又起,琴声空灵飘渺,如归隐山林的仙人所作。
侍女压低声音道:“奴婢来时,也听见隔壁在弹琴。”
她本想着明窈觉浅,想让隔壁换个时辰再练琴,后来想着他们到底还在寺中,总不能越俎代庖。
此事也就作罢。
明窈听着隔壁传来的悠扬琴声,喝茶的动作陡然一顿。
这是前朝的残曲《落花尽》,柳娘子曾同明窈提过一回,可惜柳娘子只见过那曲子的结尾,不曾瞧过开头。
“真真可惜,那样好的曲子,也不知何等奇思妙想的人才能想出来。”
只可惜有才之人大多心思怪异,相传作曲人为情所困,一气之下竟将所作的曲子都烧了精光。
家中奴仆赶着冲去火盆,可惜那火烧得极旺,最后剩下的,只剩这半首《落花尽》。
明窈心神一凛,不动声色握着茶杯。
杯中的热茶逐渐冷去,茶叶漂浮在水面上,无波无痕。
一曲毕,山寺再次归于平静,万鸟归林。
琴声“铛”一声再次响起,倏然,却被一记敲门声打断。
明窈肩上披着鹤氅,一张小脸落在毛茸茸的雪帽中。
廊檐下正好有小沙弥路过,见明窈站在上客室门口,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一礼:“姑娘可是来找先前受伤的那位客人?”
小沙弥温声道,“那人先前伤了嗓子,恐怕无法回话,还请姑娘见谅。”
明窈恍然,三言两语将来意道明。
她不过是为着那曲《落花尽》来的。
柳娘子曾对这曲子念念不忘,如若真能拿到原曲,柳娘子定会心花怒放。
言语间,木门忽然被推开一条门缝,一张纸从屋内塞出。
那手字一如既往的潦草难看,明窈细细盯着看了半晌,倏尔眼睛亮起。
果真是前朝留下的《落花尽》。
院中天寒地冻,冷风硕骨。
明窈如先前那样,隔着厚重的帐幔同帐中人说话。
古琴立在榉木架子上,清透的琴弦犹如蚕丝,曲子捧在手心,明窈爱不释手:“我母亲若是看见,定然会高兴的。”
帐中缓缓伸出一纸——你是为你母亲求的?
明窈点点头,末了才想去那人看不见自己,她唇角扬起:“自然是为我母亲求的,不然还能为谁?”
帐中人似有所料。
明窈话音刚落,帐中立刻递出一张纸,上面只有短短两个大字。
那字龙飞凤舞,像是怀揣着浓烈怒意所作。
明窈捏在手上认了半日,还是认不出纸上写的是何字。
一双柳叶眉轻轻皱起,明窈望一眼帐幔,又望一眼白纸。
她下意识咬着红唇,面露苦恼。
身后的侍女瞧见,好奇上前看了一眼,迎上明窈狐疑的目光,侍女眨巴眨巴眼睛,而后诚实摇了摇脑袋。
她也看不懂。
她莞尔,唇角露出浅浅一笑,如实相告:“想来是奴婢才疏学浅,认不得这字。”
帐中再次落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墨迹未干,纸上两个字简单明了。
侍女歪着脑袋,喃喃自语:“这两字是……故人?”
她疑惑望向明窈,只觉莫名其妙。
明窈怔了一怔,随即展颜,“噗嗤”笑
了两声。
孟少昶的琴音她向来不敢恭维,说是鬼哭狼嚎都是抬举。
正说着,明窈唇角的笑意渐淡。
即便那琴声如鬼音绕梁,不忍直视,她日后也听不到了。
明窈垂首敛眸,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忽然没了继续闲话的心思。
她仰头:“这曲子可否借我回去誊抄,明日再送还?”
许是不想为外人透露,明窈手上拿的曲子并不完整,依然还是残曲。
残缺不全。
此乃名曲,纵使明窈有天赋,也不可能过耳不忘。
帐中迟迟没有声音传出,似乎也没有笔墨落下的声音。
明窈晃神片刻,忽的了然:“你这曲子可是不外传?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样的名曲向来只传子女,不传他人。”
帐中终于有纸张递出——
确实不能外传。
明窈脸上的雀跃消失殆尽,眼中难掩失望落寞:“那今日多有叨扰了。”
一语未落,却见挽起的帐幔透出一角,侍女眼疾手快,替明窈接过纸张。
她眉开眼笑:“姑娘,你日后倒是可以日日来金明寺了。”
曲子虽然不能外传,可若是明窈自己听着琴声写下曲子,也不能算外传。
曲线救国不外乎如此。
明窈眼睛弯弯:“如若让你家中族人知晓,我怕真成了罪人了。”
沈烬的兄弟姊妹死的死,残的残。
唯一还算健全活在这世上的,也就剩他一人。
沈烬不以为意,在纸上挥墨写下两字——
不会。
这会倒是简单明了,明窈一眼就认出。
她笑笑:“你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这曲子可是世间少有,我母亲寻了半辈子也凑不齐,想来你的祖先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声音越来越低,明窈目光迟疑落向角落的古琴上。
那并非稀世名琴,可若真的是寻常的猎户,手指定然生出厚厚的茧子,不可能抚琴弹曲,家中也不太可能有《落花尽》。
明窈目光凛冽,心中疑虑渐生,她眼睛半眯:“你并非猎户。”
肯定的口吻。
帐中人毫不畏惧,笔墨落下——
我从未这般说过。
明窈一时语塞,细细想来,帐中人确实从未承认自己是猎户。
猎户的身份,本就是寺中小沙弥自己猜的。明窈先入为主,以为对方真的是寻常猎户,只略懂几个大字。
她一整颗心紧紧揪起,一双浅色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帐后的人。
一个荒谬的念头逐渐浮出水面。
薛琰曾说沈烬生死未卜,在边关生死不明。
前儿夜里这人也是伤痕累累,晕倒在金明寺前。
如若真的是沈烬……
明窈手心冷汗渐起,努力说服自己抛开这个荒谬的念头。
沈烬在沙场上身负
重伤(),?????????葶彬?
獓罏鮅ぴ??邖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明窈也知沙场上刀剑无眼,险象环生。
沈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可能为了自己从边关一路奔波至江州。
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何况以沈烬的性子,自己当时射中他一箭害他掉崖差点丧生,他该记恨自己,对自己千刀万剐才是,怎会这般心平气和出现在自己眼前。
攥紧的手心缓缓松开。
忽然,帐幔动了一下。
明窈猛地往后退开两三步,她并未上前接纸,只任由那纸轻飘飘滑落在地。
白纸黑字,纸上满满当当的一页,竟然是一个人的户籍,连父母双亲的名字都写上了。
明窈稍稍一怔,茫然往低垂的帐幔望去一眼,她讶异:“你家中……是做典当生意的?”
如若那曲子是旁人拿去铺子抵押,倒也无可厚非。
明窈缓慢皱起双眉:“那你前夜在山中迷路,被人追杀……”
沈烬面不改色递出一纸——遇见一个赌徒,他出尔反尔。
经商之人,所见的都是在民间浮沉的三教九流,明窈先前随孟少昶出门,也曾遭遇同行买凶杀人,亦或买卖不成,竟成了仇家。
纸上的当铺在江州的南边,明窈也曾去过一趟,只那时她只在门口远远瞧了一眼,不曾进去。
她低声呢喃:“原来那铺子,竟是你家的。”
帐中的人不紧不慢——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明窈直言不讳,视线不曾从帐幔上移开半分:“这样的曲子并非俗物,即便是高门大户,也不一定有。”
帐中悄然无声,屋中檀香氤氲,榻前的熏笼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明窈一字一顿:“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哪位皇亲国戚。”
她声音很慢很慢,眼睛直直盯着厚重的帐幔。
可惜帐中人像是一无所觉,还有闲心打探——
你和他们有仇?
“不算有仇。”
明窈抚平袖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只是不喜欢罢了。”
沈烬坐在帐中,一双黑眸冰冷森寒,攥着紫毫的手指骨节泛白。
他听着明窈轻飘飘抛出对自己的不喜,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和自己划清界限,死生不再见面。
好像沈烬是什么洪水猛兽,明窈对他避之不及。
明窈如今,连一个“沈”字也听不得了。
阴暗的想法再次从心底深处滋生,他又想将明窈关在养心殿密不透光的暗室,想让她此生此世只能见到自己一人。
明窈恨自己又如何,只要她能记住自己就行了。
就像以前那样。
那会明窈最痛恨的人是沈烬,对沈烬恨之入骨。
自己在明窈心中,总是不同寻常的。
沈烬双眼半眯,寒意渐涨。
他甚至想着不用等雪停,沈烬今夜就想将明窈神不知鬼不觉带走。
倏地,一阵冷风从窗口灌入,明窈连着呛了好几声,掩唇咳嗽。
沈烬遽然惊醒,阴影从他眉梢眼角退开。
他缓缓动了动眼皮,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沈烬自嘲一笑。
他如今是连明窈一声咳嗽都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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