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车厢比起花厅,自是局促不少。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闻亭丽连头发丝儿都变得老实了。
她能听到陆世澄的每一次呼吸,那轻缓的声息,在极短的距离内被无限放大。
空气里仿佛流淌着一种看不见的发黏液体,把闻亭丽身上那些活泼的小关节紧紧黏住了。
她不大敢动。
但她脑子可一刻没停。
这次她算是败北而归了,但她总得为下一次接近陆家制造机会。
可惜她已是黔驴技穷,这样短的时间内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还好脑子转动时不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然陆世澄准会被闻亭丽脑子里的声音吵得没法专心开车。
车厢里虽然没点灯,陆公馆的路灯却迎面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影擦着车身飞快流过,视野也跟着忽明忽灭。突然眼角有什么东西极亮地一闪,闻亭丽目光溜过去,原来是陆世澄的袖扣,那东西小如银球,被路灯照得灿烁无比。
闻亭丽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轻轻咳嗽一声,接着又是第二声,像是被晚风呛着了。
陆世澄在镜子里望了望闻亭丽。
闻亭丽歉声说“抱歉”,一边继续咳嗽,一边低头在书袋里找手帕,她知道自己的咳嗽和哭泣都是绝技,任谁都听不出是装的。
找了一回没找到,闻亭丽不得不把自己的书袋抬高一点,以便继续对着路灯找,结果一个“失手”,书袋碰巧跌落到两个人的脚边。
闻亭丽忙俯身去找,陆世澄一记刹车把车停住,恰在此时手帕找到了,闻亭丽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将书袋捡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接下来只异常安静地端坐着,仿佛已经努力屏住了咳嗽,
陆世澄等了几秒,看她不再找东西了,这才重新发车一径开到公馆门口。
门房过来帮忙开门。闻亭丽说:“谢谢陆小先生。”
下车之后又鞠了一躬,未作停留,转身就出了陆公馆。
刚出去,就听到门内油门响,陆世澄果然很赶时间,微微向她点点头,转动方向盘沿着原路开回去了。
一刻也没多停留。
闻亭丽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就那样望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半晌才耸耸肩,沿着相反的方向回学校坐电车。
回到慈心医院,闻亭丽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先到一间公用电话亭给厉成英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等候的间隙,闻亭丽黯然望着对面的慈心医院大门,往常这个时候,邓院长要么在四楼办公,要么在病房里查房,现在却……
厉成英接起电话。
闻亭丽握紧话筒小声说:“我刚从陆公馆出来……嗯,是一张报关单,负责报关的洋行名字是‘敦普儿’货栈……其他的我没看见。”
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不知不觉紧张得出了一点汗,回到病房,她把那枚金光灿灿的奖章给小桃子瞧,
小桃子用胖胖的
手指头挨个指点奖章上的字,嘴里咿咿呀呀。
闻亭丽听得直发笑,捉住妹妹的手教她:“傻小桃子,这个字念育yu。”
周嫂表现得比上回闻亭丽得话剧大赛冠军还要高兴:“先生您看这奖牌,这可是学校发的,要不是读书顶用功,也得不了这头一等的奖,不枉这孩子每天温书到深夜。”
当晚闻亭丽跟周嫂换了个班,周嫂在医院跟陪护照看闻德生,闻亭丽则带着小桃子回新租的房子里住。
姐妹俩梳洗完,闻亭丽找出个小球让小桃子抱着玩,自己坐在灯下给每一件贴身小衣的内里仔仔细细缝上小口袋。
口袋刚好能放下那张支票和银票卷成的小卷筒,外表上几乎看不出来,缝好后,闻亭丽对着这堆票子满足地叹口气,加上新得的这张支票,现在她有整整三千大洋的家当了。
她指着陆世澄签的数字给小桃子看:“认得么,这是八百大洋,姐姐赢回来的,棒不棒?”
小桃子高高举起手里的球:“姐,棒。”嗓门又清又响,就像嘴里藏着一只小哨子。
“嘘,嘘。”闻亭丽吓得忙用食指放在嘴唇上,乔太太租的这房子又破又挤,门板尤其薄,夜晚邻居咳嗽一声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正因为这个,闻亭丽才不放心把钱放在家里。
把钱藏妥之后,闻亭丽探手从书包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小包东西,这是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自上回搬家她就将这包东西收在书袋里随身带着。
打开看,里面是零星几件首饰,小小的翡翠耳坠、金戒指、金镯子……
小桃子学着姐姐的样子摸摸这、摸摸那,嘴里叽里咕噜数着数,当发现只有四件首饰时,小桃子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是不是想问姆妈的项链哪儿去了?”闻亭丽小声在小桃子胖鼓鼓的腮边问。
小桃子一拍手:“项链呢?”
那块金刚石虽说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却是母亲生前最昂贵的首饰,金刚石下面还定做了一个桃心项坠,里面嵌有母亲的一张小相。闻亭丽每回思念母亲的时候就会趴在床上看项链里的照片,所以小桃子对那条项链印象最深。
“别担心,它很快就会回来的。”闻亭丽神秘兮兮在小桃子额头上点了点,打着呵欠歪到床上翻了个身,摊开双臂对着天花板充满信心地说。
次日上学,闻亭丽胸有成竹等消息。
结果失算了,并没有任何陆家人过来找她。
第三天依旧如此。
闻亭丽有点沉不住气了,正所谓兵行险招,她要不将项链故意遗落在陆世澄车上,如何有机会再跟陆世澄搭上话,可是那天晚上那样黑,万一项链从座位上滚到某个旮旯角,陆世澄发现不了也不奇怪。
闻亭丽越想越觉得肉痛,正当她琢磨要不要主动上陆公馆讨要时,有人过来找她了。
傍晚放学出来,闻亭丽照常去挤电车,忽见对面马路有个人冲自己招手。
“邝先生?”
邝志林立
在车边,含笑看着闻亭丽走近自己。
“闻小姐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您这是……路过这儿?”
“下午务实有个董事会要开,我替陆小先生过来一趟,对了闻小姐——”邝志林笑容不变,目光却一下锐利起来,“你最近可丢了什么东西?”
闻亭丽一诧,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前颈:“咦,您怎么晓得的?”
邝志林不动神色望着闻亭丽,凭他怎么看,闻亭丽脸上的诧异之色都毫无破绽。
闻亭丽暗中早已拿出了平日在舞台上十二分的演技和精力与其对抗。
就这样对峙了一阵,邝志林突然微笑道:“敢问闻小姐丢了什么东西?”
闻亭丽恍然大悟:“难不成那天晚上落在陆公馆了?是一条项链,里头有我母亲的照片,是不是被您在陆公馆捡到了。”
邝志林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红丝绒小包。
“瞧瞧是这根么?”
“呀,真落在陆公馆了!”闻亭丽又惊又喜,“劳烦邝先生专门跑一趟。”
“不碍事。”邝志林的笑容无懈可击,“我只是有点纳闷这条项链怎会跑到陆小先生的车上去了,据听说,那晚闻小姐明明是去领奖的。”
闻亭丽的背上悄然冒出一层冷汗,脸上却丝毫不露:“噢,我坐陆小先生的车出来的,我当时在车上找手帕来着,许是不小心把东西从书包里带出来了。”
当着邝志林的面,她无限珍重地吻了吻那条项链,这份失而复得的狂喜,绝对发自肺腑。
邝志林好一阵没吱声,闻亭丽知道他在审视她,但越是邝志林这样的人精,越能够想明白一个道理,假如她有心找借口接近陆世澄,早在上次受枪伤时就会赖上来。
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上次她什么也没有做。
无论是住院期间,抑或是出院后,不管是在邝先生跟前,还是在那位陪护面前,她都从未打听过陆世澄的事,即便过后辗转借用了邝先生的力量,也是因为差点被米歇尔开除不得不如此。
这其中的种种,邝志林想必也十分清楚。
为了进一步打消邝志林的疑心,她干脆又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平日我总是把它们放在书包里随身携带的。”
“把首饰放在书包里?”
闻亭丽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绒袋,当着邝志林的面把项链收进去。
邝志林眼底的狐疑顿时被惊讶所取代,
“我父亲还在住院,我不放心把这些贵重物品放在租的房子里。”闻亭丽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
邝志林表情稍松,口吻却依旧很公式化。
“难为闻小姐如此懂事,不过下次可要加倍当心了。”
“真要谢谢您。”她趁势从口袋里掏出上回的戏票,“礼拜天晚上黄金剧院要搞一场开业周年庆典,请了黄金影业的大明星段妙卿、沈莺莺上台表演现在外头许多人想抢门票,我也是
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两张头等包厢票,这两张票送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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