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2)
“不是,是那位邝先生送来的。”
“那就相当于是陆世澄送的,这个邝志林是陆世澄的心腹,在陆家地位可不低。”
这时,黄远山的小助手突然在外头咳嗽一声,想必是邝先生过来了。
闻亭丽忙拔高嗓门:“黄小姐,上次我就跟你讲了,提前签合同可以,但影片一定要等我参加完中学毕业典礼再开拍,假如那时候我考上了大学,黄先生还得跟我的大学再进行新一轮沟通,总之不能影响我的学业,还有,我只是个学生,生平第一次签合同,我得先拿着合同去问问我的律师朋友,假如律师看了也认为没问题,我再同您签字。”
黄远山也朗声说:“哟,闻小姐还认识律师届的朋友呢?很好,这方面黄某素来童叟无欺,闻小姐随便请律师帮你把关,你是新人,片酬跟敝公司的段妙卿几个自然没法比,但也绝不算低,一部片子九百大洋,拍好后一次性付清,对这数目满意否?”
闻亭丽嗓子发干,心乱跳,有了这笔钱,就不愁日后念大学没有费用了。况且这是她靠自己本事赚到的第一笔钱,一想起这个,就忍不住想昂高脑袋。
但她面上尽可能做出很冷静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黄远山只当没看出闻亭丽是在装模作样,笑着抚住自己的额头:“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是你昨晚落下的书袋,我们给你拿来了,你好好休息。”
黄远山走后,那位邝先生并没有进来,想是听见她们在屋里说话,自动避开了。闻亭丽立即关上门从书袋里取出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着:上海曙光律师事务所,包亚明。
自从上次邓院长给她这张名片,她就将其当作宝贝一直随身带着。
演电影对她来说是大事,这部戏的主角身份又是那样特殊,事先请包亚明这样的大律师帮忙看看合同总没错。
这间豪华病房里配有单独的电话,闻亭丽正要拨打名片上的号码,想了想又放下,还是先跟邓院长打个招呼吧,不然显得有点冒昧,毕竟这位包大律师此前从未见过她。
饭毕,那位邝先生又过来了一趟,这回他给闻亭丽带来了几套昂贵的洋裙。
“这是陆小先生赔的。昨晚的事不仅连累闻小姐受伤,还害得你的衣袖被灼破,澄少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早特地令人去惠罗公司买了几条裙子。”
闻亭丽瞥见衣领上的法国女装标签,不禁吓一大跳,她那件旗袍用的是最普通的面料,一百件加起来也不及面前这一条洋裙贵。
“这不行,邝先生,快请收回去——”
但邝先生不容分说让陪护将裙子挂到衣柜里:“都是比照着闻小姐的身量买的,稍后闻小姐自己试一试,有什么不满意之处,邝某立刻令人去换。”说完这话,他含笑退了出去。
闻亭丽望着衣柜发呆,即便要赔,也没有赔这么多件的道理,不能收,无论如何得找个机会还回去。
下午没事,她把书包里的课本找出来,专心致志温习了
几个钟头的功课,晚间想去盥洗室洗个头,陪护却让闻亭丽躺在床尾不要动,说是怕她累着,将一盆温水端到床尾给闻亭丽细细洗了一遍头,洗发香波也不知用的什么牌子,幽馥的香味直飘到走廊上去。
闻亭丽僵在床上不敢动,陆家待人太过细心,明明在病房,却让她处处感觉自己像个皇帝,再这样搞下去,等到出院那天,她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第一天早上,趁外科的廖主任过来查房,闻亭丽便以要上学为由强烈要求出院。廖主任看伤口恢复得不错,也就同意了,给闻亭丽开了几剂口服药让她拿回家自己服用。
在闻亭丽收拾的当口,邝先生同廖主任一起过来探望她。
“也好,闻小姐正是好动的年纪,老拘在病房里反而不利于伤口恢复。昨日邝某才知道闻小姐在务实念书,往后学校里有什么事需要邝某帮忙的,尽管同邝某说。”
闻亭丽心弦一动,这话听起来诚挚又热心,她若是趁势开口,说不定邝先生真会让校方好生关照她,毕竟务实女子中学正是陆家名下的产业。
然而,邝志林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将自己的名片递过来,想来对她仍有些防范心理。
闻亭丽垂眸微笑,也对,那一晚她的出现太过偶然,邝志林会对她起疑心也正常,如今伤也帮她治了,衣服也赔了,这几天还专门派陪护照顾她,陆世澄跟她之间,就算是两不相欠了。
于是她并没有接着邝志林的话往下说,而是将那张银票找出来递给邝志林:“这是那晚陆小先生落下的,烦请邝先生帮忙还给陆小先生。”
邝先生不露声色看看银票上的字迹,又看了眼银票的数目,抬起眼皮,仔仔细细重新审视一番闻亭丽,露出一点笑意,将银票纳入口袋里:“好,我会替闻小姐转交的。闻小姐有伤在身,邝某让他们送你回去,是直接去慈心医院吗?”
“不必了。”闻亭丽忙摆手,“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
可是陆家的车已经在台阶前等着了,一看她出来,司机赶忙把车门打开,闻亭丽无奈,只得向对方欠了欠身。上车前,下意识看看四周,说来奇怪,自打那晚她从黄金剧院出来,就没再看到过乔太太的人,也不知是被陆家的人清走了,还是乔太太最近忙着操办儿L子的婚礼没空管她这边。
没等车开动,邝先生就提着一包东西追出来了:“闻小姐,你落了东西。”
闻亭丽为难地微笑着:“烦请邝先生把这些衣裙退回去吧,我那件旗袍很旧了,样式也普通,真不必专门赔新的给我。”
“看来,闻小姐是不满意这些裙子的款式?邝某这就令人重新去买一批,这些扔了便是。”
闻亭丽一吓:“别扔!别扔!真拿您没办法,好吧,我收下便是。”
邝先生笑眯眯将纸袋送进来。
到了医院,闻德生一看到女儿L就焦声说:“昨晚去哪儿L了?”
闻亭丽把“话剧大赛”的奖杯给父亲看,又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把先前在
医院里对周嫂说过的同一套话,在父亲面前又说了一遍。
闻德生看见那金灿灿的奖杯,不禁悚然动容,忙伸出骨瘦的手,小心翼翼抚摸着。
“得奖了?市里的第一名?”
闻亭丽骄傲点头。
“真好……”闻德生的声线开始颤抖,“好孩子,真有出息,比爹有出息多了!”
闻亭丽眼眶微热,别过脸去,过一会又若无其事回过头来:“这算什么,将来还有更大的出息呢,别把肩膀露在外头了,当心着凉。”
下午闻亭丽提前销假去学校,刚巧燕珍珍急匆匆从课室出来。
“你出院了?我刚要给你的病房打电话呢。快跟我去校长办公室,郑主任跟米歇尔校长为了你的事快吵起来了,赵青萝也在那儿L。”
两人跑到小白楼,刚踏上走廊就听见郑主任激昂的说话声。
“闻亭丽代表务实荣获大赛冠军,这是无上的荣誉,校方为何不能给她颁发育英奖学金?这些日子闻亭丽和赵青萝她们天天在礼堂排练到九点半,您对此想必也有所耳闻,假如这次学校不肯给予奖励,往后恐怕没有哪个学生会再为了务实的荣誉积极备赛!今天您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赖在您的办公室不走了。”
往里看,就看见郑主任和赵青萝立在米歇尔的办公桌前,气氛剑拔弩张。
米歇尔淡声说:“闻亭丽获得冠军是值得嘉奖,但校方不肯给她颁发奖学金另有原因。我刚得到消息,闻亭丽未经学校许可擅自跟影视公司签订合同,这是严重违反务实校规的行为!倘若经查属实,校方非但不可能给她颁发育英奖学金,还会考虑将闻亭丽开除。”
闻亭丽一骇,米歇尔怎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转念一想,乔老爷和乔太太派人跟踪了她这么久,想必早已知道黄远山找她拍戏的事,呵,他们一心想把她撵出上海,怕务实因为这次拿奖的事准许她参加联考,索性让米歇尔利用这个借口向她发难。
万幸她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立即跟黄远山签订合同。
郑主任和赵青萝面面相觑:“演电影?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米歇尔的表情饱含深意:“关于闻亭丽,你们不知道的事多了——”
“米歇尔校长!”闻亭丽进去打断她,“前晚比赛我取得冠军之后,黄金影视公司的黄导演的确有意向要找我拍戏,但我明确告诉她要在中学毕业之后再商量,而且我也要求她在正式开拍前,务必取得我所在学校的准许。不知道校长从哪里得到的谣言说我擅自答应这事?”
燕珍珍也趁势说:“就是!比赛当晚,闻亭丽连记者的采访都不轻易接受,又怎会不经学校允许擅自签订什么合同?”
郑主任给学生们一个安抚的手势,转身从容对米歇尔说:“在我的印象中,您一向是开明温和的,但在闻亭丽这件事上,您为何表现得如此不讲道理?我们跟闻亭丽相处下来,对她的为人再相信不过了,您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
“误会?看来你们对她还不够了解。”米歇尔扔出一沓照片,“自己看吧,都举报到我这来了。”
几人惊讶地围过去,照片上是一张剧本的近影,标题赫然正是《南国佳人》,另一张则是合同意向书,女主演一栏写着“闻亭丽”三个字,照得这样清晰,想必是有人趁黄金影业的人不注意偷拍的。
“这能说明什么?”
然而,看到最后一张照片时,几个人集体不说话了,因为相片上正是黄远山和闻亭丽,两个人隔着一张咖啡桌面对面说话,桌上则摆着一份阔大的剧本,黄金影业的剧本一向是特制的,两下里一对比就知同一个剧本。
“还有话说吗?”米歇尔讥诮地说,“你跟黄导演接触不只一次两次了,黄金影业某位制片人亲口正式你已经签订了合同,片酬是九百大洋,预定九月份开拍,听说该剧组已经开始为你专门订制服装了。”
闻亭丽百口莫辩。
“我知道闻小姐齿牙锋利,但这些照片可骗不了人,如今证据确凿,我作为主抓纪律的副校长必须针对你的问题马上召集校董开会,你们再在这里吵闹,我就让校工把你们统统赶出去。”
她们就这样被撵了出来,连郑主任也不例外。
郑主任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实话告诉先生,你真答应演戏了?”
闻亭丽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为什么呀?”赵青萝急得推闻亭丽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违反校纪的?”
“我没有签字。”闻亭丽抬起头,“而且我跟黄经理讲好了毕业之后再开拍,米歇尔非要拿这件事大作文章,我也没办法。”
“这种行为本来就很难界定。”郑主任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学生,怎能私下跟影视公司的人接洽?即使你不怕被开除,电影届鱼龙混杂,那些人是你能随随便便打交道的?你不是立志要考大学吗,我看你一有空就躲在一边看书,好端端地你又去拍什么电影?!你真要急死老师嘛?”
“是因为家里的事吧?”燕珍珍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这时候倏地开了腔。
赵青萝和郑主任惊讶地把目光转向她。
“我猜的。”燕珍珍耸耸肩,“闻亭丽从不吃早饭,但中午食堂的那顿午餐她比谁吃得都多,饭后她一定会把snack收起来,我猜是要拿回家给谁吃。她也从不邀请我们去她家玩,平日我请闻亭丽吃东西,她也从不回请。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小气,后来才发现是她是真穷。”
闻亭丽坐到花坛边,捡起一根树枝划了划脚下的泥:“燕珍珍,你是不是早就埋怨我不回请了?”
“她说的是真的?”郑主任推了推她的肩膀。
“我爸爸在住院,家里现在没收入,我想攒点钱上大学。黄金影业给的片酬很高,而且这次的剧本又是北平名笔月照水女士写的,她的电影一向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我是经过再三的思考,才答应黄导演的。”
郑主任和赵青萝心酸地摸摸闻亭丽的脑袋,
懊丧了一会,郑主任重新振作起来:“不怕,我先给邹校长打个电话,她老人家绝对能体谅你的难处,总之我不能眼看着米歇尔独断专行。”
郑主任这一去,直到放学时分都没能回来。闻亭丽心知无望,只得在心里另作筹划,本已经走出校门了,又转身回学校,正在这时,一辆奶油色的车开了过来。
“闻亭丽!”
竟是久违的乔宝心。
乔宝心穿一件蜜合色洋装,一下车就疾步朝闻亭丽走过来:“我正到处找你呢,咦,你的胳膊怎么了?“
“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
乔宝心压低嗓门说:“放心,我妈的人不在附近。我只是听说我爸妈又找你麻烦了,特地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两分钟后,两人在街边的西点店对着坐下。
乔宝心给闻亭丽和自己点了咖啡和小蛋糕,却不吃,也不喝,只若有所思望着那银光闪闪的杯盏,幽幽道:“婚礼那天,我哥喝得烂醉如泥,要不是现场有几位证婚人和伴郎全程陪在一旁,他连婚书上的字都签不了。”
闻亭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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