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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浪淘沙(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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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王走进去。

“你怎么过来了?”贵妃抬起头,隔着帘子望着他,她神情紧张,“那个贱婢的话,是不是传到庆和殿了?!”

嘉王没有否认,只是说,“爹爹呕了血,如今又在昏迷,太医局的人正在殿中,我们都没进去,娘娘就是去了,也不能进殿。”

“那奴婢在哪儿?”

“她死了。”

嘉王一怔,“娘娘,这个时候您怎么能处置她呢?”

“我没有处置她!”

贵妃一张面容泛白,语气里压不住怒火,“我虽让人拿住了她,却是她自己服毒死的!”

这个当口处置了那贱婢,于她有什么好处?

她岂是那等愚笨的人!

“敢问娘娘,那宫娥的姐姐,是否真的在您宫中当过差?”嘉王面露忧色。

“确有其事,”

立在贵妃身侧的宫娥说道,“但她是犯了错,娘娘才惩治她的!绝不是因为那些污浊的谣言!”

“私自处置的?”

嘉王又问。

宫娥没说话,看向贵妃。

“殿下,茹儿今晨出宫,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贵妃站起身,掀开帘子出来。

她口中的茹儿,便是她的那个内侄女。

“她听说雁回小筑有女子诗社,便想去

瞧瞧,约莫入夜,也就回来了,”嘉王说着顿了一下,“娘娘急着找她做什么?”

“那贱婢口里不干净,说咱们娘娘送了一支凤鸟宝石金簪给人做信物,”宫娥满脸愤恨,“可她说的那金簪分明是娘娘赐给咱们家小娘子的!”

“殿下,快些请人将小娘子叫回来吧!”

嘉王轻轻颔首,眼底神情泛冷,好似轻嘲,“娘娘放心,我这就去接她。”

没说几句话,嘉王从贵妃宫中出来,正逢一名宦官从夹道那头跑过来,匆匆在荣生耳边说了些话,又将一张纸条塞到荣生手里。

荣生点了点头,转头看见嘉王,便走上前,将手里的纸条奉上:“殿下,这是您的亲卫袁罡送来的。”

嘉王展开,垂着眼睛瞧——“枢密院已拟定,今夜子时于城中搜捕莲华教副教主张信恩,侍卫马军司的人已在整装。”

莲华教源于佛教净土宗,明面上是念佛信佛,实则是事魔邪/党,纠集信众,起义造反。

枢密院得到消息,莲华教副教主张信恩前日乔装入京,欲图大事。

强忍心中翻沸的情绪。

看来,今日泰安殿上的情形,终于令葛让下定决心了。

“荣生,那宫娥没多说其它的话?”

嘉王将纸揉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没有,她说的话,都是按殿下您吩咐的,”荣生一边跟着嘉王,一边低声说道,“她家里头的人奴婢也都安抚好了,殿下放心。”

贵妃的跋扈,终究给了他们这些人做文章的机会。

“你是孟公送到我身边的人,我知道,你对韩清很是忠心,”嘉王顺着夹道往前走,“这件事,你已经告诉孟公了?”

“殿下……”

荣生诚惶诚恐。

“我并没有要怪你,”

嘉王扯唇,“这些事,你理应告诉他,你还应该告诉孟公,保重身体,如今朝中新旧两党争斗不休,他若不珍重自己,很多人就都没有了主心骨。”

荣生忍不住道,“殿下,孟相公也很担心您,盼您好好的,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

嘉王抬起脸来,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到了今日,谁还看不明白,谁若想碰这桩案子,谁就得死。”

荣生从没见过嘉王如此阴沉的神情,他吓了一跳,“殿下……?”

嘉王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揉碎的字条,“抗旨回京那日,我就已经将什么都想得很明白了,人到了这个地步,又还能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荣生心中不安,他张张嘴,却听嘉王道:“我要出宫去接吴小娘子,你不必跟着,回去吧。”

“可若吴小娘子回来,那金簪的事不就……”贵妃的物件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得到的,所以荣生只能从吴小娘子身上下手。

可若是吴小娘子在这个时候回宫,一旦她为贵妃作证,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说是去接,却没说接不接的回,再者,吴小娘子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与她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贵妃生的是个皇子,贵妃就不会再认她这个内侄女,到时,她也只能跟我一起死。”

寒风吹得嘉王脸颊麻木,片刻,他喉咙动了动,轻声道:

“荣生,往后,你记得多帮我去南郊别苑看看她。”

——

淡薄的日光在檐上跳跃,檐廊底下覆了一层薄雪。

倪素将春碧色的圆领袍衫给徐鹤雪穿上,手指捏着衣襟一侧圆润的玉扣,一颗一颗地系上,“这件衣裳,从我回来云京就开始做了。”

“我知道。”

徐鹤雪看见了。

即便忙得厉害,她也没忘了拿出这件衣裳来做。

“阿喜,我让你很辛苦。”

他说。

“这不是辛苦,”

倪素看他穿着崭新的锦袍,头发还披散着,便将他按到铜镜前坐下,双手一边拢起他的长发,一边说,“给郎君做衣裳,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徐鹤雪抬起眼,在铜镜里凝视她的脸。

“今晚你做饭给我和青穹吃吧。”

倪素为他梳理发髻的动作没停。

“好,”

徐鹤雪轻应一声,“想吃什么?”

倪素想了想,笑着说,“你问我,我一时还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但你记得要多作几道菜,今晚我们要喝酒的。”

倪素很快梳好他的发髻,再将那根白玉竹节簪入他的髻间,她俯下身,在铜镜里看他,“真好看。”

徐鹤雪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腕。

黄昏时分,青穹闷声不响,帮着将灶房里的菜摆上桌,倪素将温好的黄酒取来,看见桌上的菜色,她愣了一下,看向徐鹤雪,“你何时会做雀县的菜?”

“我帮徐将军找雀县厨子要的菜谱。”

青穹忽然出声。

“第一次做,你尝尝看。”徐鹤雪在她身边坐下。

倪素“嗯”了一声,她夹了一块红烧栗子鸡,栗子香甜,鸡肉软烂,她抬起头,“很好吃。”

她将黄酒打开,每人斟了一碗。

“一碗黄酒之中便藏了人间六种滋味,若有一日,你能尝到味道,我一定让你先喝它试试。”

倪素举起酒碗,热雾上浮,她抿了一口,见青穹没动筷,“今日这桌上可摆了整整十道菜,你怎么尝也不尝?难道在灶房里吃过了?”

青穹总说,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饭的时候,他最喜欢这个人间的食物。

“他没吃。”

徐鹤雪端起酒碗,轻嗅了一下,闻到馥郁的香味,但入口却依旧没有任何滋味。

“我那会儿吃了饼子。”

青穹干巴巴地解释,然后拿起筷子来,夹菜吃了一口,又捧着碗喝了口黄酒,其中的确有很多滋味,但酸酸甜甜的滋味最明显。

他多喝了两大口。()

“你喝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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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看他这样,不由关切一声。

青穹喉咙哽得厉害,只得夹菜掩饰自己。

天色在渐渐地发黑,院子里点满了灯火,倪素捧着酒碗,看着自己的碗碟里被徐鹤雪堆起来一座小山。

“你做饭,一直都比我做的好吃。”

她说。

“你这样聪明的女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得到你。”徐鹤雪将一块栗子鸡放到她的碗碟中。

倪素将下巴抵在手臂上,她近距离地嗅到碗中的黄酒芳香,“任何人,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事,也许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她说的是做饭,却又不是做饭。

徐鹤雪轻易读懂她字面底下的深意,握着筷子的指节屈起,他望向身边的这个女子,“阿喜……”

“今天真的很像过节,”

倪素打断他,坐直身体笑着说,“就当是我们三个人在一块儿提前过除夕夜了。”

去年除夕,

她与徐鹤雪就是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过。

一转眼,又是一年。

青穹忽然搁了筷子站起身,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夜风吹进廊庑,他脸色苍白,瞳仁浓黑,“徐将军,您要走,是吗?”

“您走了,就不再回来了,是吗?”

“青穹……”

徐鹤雪方才出声,便见他转身走出廊庑,在院子里漆黑的地方提出来一把柴刀,檐廊底下的灯笼照着他单薄的身形。

“徐将军,您要救人,还是杀人,我都跟您去。”

青穹眼眶红透,泪意闪烁,“我反正也活不长,但至少在我还活着的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看到您沉冤昭雪,可是死了那么多人,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到,与其这样,我不如跟着您去!哪怕死了,也是我甘愿的!”

廊庑里静悄悄的。

倪素抿紧嘴唇。

徐鹤雪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青穹面前,看着他握在手中的柴刀,“青穹,记住你阿爹说过的话,哪怕人生短暂,你也要为自己好好地活着。”

青穹抿紧嘴唇,低声抽泣。

“我走之后,你要帮我,”

徐鹤雪回过身,看向坐在桌前的倪素,“别让阿喜一个人,这一路来,无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我,都很艰难,有时候,她也会需要有人听她说说话。”

倪素从桌下拿出那盏琉璃灯,她吹燃火折,乍听这番话,她鼻尖的酸涩来得很尖锐,但只顿了一下,她便点燃琉璃灯里的蜡烛。

灯火映在她的脸上,倪素提起灯盏,走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坐视那六十余人因你而死,你要救他们,你也要救被困幽都宝塔里的靖安军三万英魂,我从来都不能拦你,即便知道你在走一条不归路,我也只能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走。”

倪素望着他,他穿着她新做的袍衫,发髻梳得很整齐,这应该是他觉得

() 最舒适的装束,得体,干净,像一个满身书卷气的人。

像一个活着的人。

她知道,无论是为了董耀,为了那些关在夤夜司中的六十余人的性命,还是为了幽都宝塔里的英魂,他都不能再等。

他要杀吴岱,杀潘有芳,引魂火入幽都。

“今日,我也一样看着你走。”

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倪素将琉璃灯盏递给他,“你不要担心我,你知道,我如今有了黄相公的题字,有很多娘子愿意让我诊病,还有朝廷追封徐景安的赏赐,那么多的钱帛。”

她说,“我会过得很好。”

“对不起,阿喜。”

徐鹤雪握住她递灯的手,将她抱入怀中。

倪素靠在他的胸膛,“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即便我们分离,我也不会自弃,相反,我照旧会做我想做的事,过好我的日子。”

徐鹤雪下颌紧绷,他紧紧地抱着她。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的矛盾几乎快要将整个胸腔淹没,他既恨自己为欲念所束缚,以残魂之身,拥有了她,又可耻地想要这样拥有她。

可是如今,他什么也不能拥有了。

“如果你还能回到天上去,如果那时你能看见我,你一定要做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这样我就知道,我抬起头的时候,该看哪一颗了。”

倪素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衫。

“好。”

满目是纷扬的大雪,徐鹤雪轻柔的吻落在她发顶,“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是什么,阿喜,我都为你祷祝。”

哪怕化身为风,也一定不以严寒伤她。

“阿喜,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声线里藏了一分颤抖。

若可以,他无论如何,都想在她的身边。

“我从来不生你的气,往后也不会,我会一直,一直记得有一个小进士将军,是我自己选的,最好的郎君。”

倪素强忍泪意,“我相信我这一生,总能看到这个人世还给你应有的公道。”

“你走吧,徐子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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