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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问鬼(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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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涯端着一盏灯火,缓缓走近,照亮了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

侯鹏顾不得什么附身不附身的事情了,借着那一星微光,再次向后看去。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乐无涯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面上是严肃的:“侯掌柜的,怎么啦?”

灯火一盏盏燃烧起来。

不少人扯下了肩上白布,仔细一看,顿时变颜失声。

他们肩上的白布后缘,不知何时,都多了一个湿漉漉的巴掌印!

乐无涯抓起那团被侯鹏扔开的白布,细细审视一番,旋即轻笑一声:“侯掌柜,这也没碰到你啊。”

侯鹏艰难地调动了发僵的舌头,想做出一番申辩,没想到他这一动,身后的朱掌柜便高着调门,叫出了声来:“唉哟,侯掌柜这后背——”

侯鹏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棉衣,色彩偏浅,因此身上有什么痕迹,便格外明显。

朱掌柜叫了一半,就闭了嘴,拿

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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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睛一看,眼睛都红了:

——几个色泽分明的红手印,就烙在了他的后心处!

乐无涯捡起那件衣袍,嗅了一下:“不是血。是丹砂。”

他悠然地补充了一句:“还有点酒香呢。”

闻言,侯鹏再也扛不住巨大的压力,荒腔走板地大吼了一声。

吼完之后,他的手脚愈发瘫软无力,烂泥似的歪在地上,心里旷野似的刮起了大风,把所有的思绪都刮了个七零八落。

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字:不甘心。

“怎么就只找我一个?!怎么只找我?”侯鹏四足着地,绝望地吼道,“为什么不找师良元!?”

师良元勃然变色,恨不得把侯鹏的嘴巴塞上:“老侯,你是吃醉了还是被鬼上身了?!怎么攀扯上我了?!”

侯鹏往上一蹿,抓住了师良元的袍底:“还有他啊!仲俊雄,你怎么只缠我一个!?”

乐无涯端着灯,望着这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缓慢地露出了笑意。

而趁着夜色溜到门外的仲国泰,泪早已淌了满脸。

他只穿一身麻布衣袍,浑身被冻得紫里蒿青,和鬼也差不了许多。

他咬着自己的衣袖,迎着凛冽的北风,无声无息地又是哭,又是笑。

……

乐无涯点亮城隍庙所有灯烛,趁热打铁,亲自执笔,借用裁剩下的一卷裹尸布,录下了侯鹏所有的口供,叫他们用朱砂按了手印,才解散了这阴间会审,将侯、师二人带走收监。

大事做定,乐无涯潇洒地一挥手,要求衙役们将人心惶惶的乡绅们送回家去。

乡绅里老们看了这一场阴司审判,饱受惊吓,个个走得宛如脚下生风,一转眼便溜了个干净。

待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了乐无涯后,闻人约才从城隍像后走了出来。

方才,应和着乐无涯升堂的,便是他了。

闻人约把手臂上搭着的一件厚袍子给他披上:“就这么吓唬他们,不告诉他们真相么?”

乐无涯拿手肘撞了下他的胸口:“叫他们多怕怕我,还不成啊?”

闻人约无奈:“阳间的威风要耍,阴间的大旗也要借?”

乐无涯得意地一扭身:“我乐意!”

见他头摇尾巴晃的没个正形,闻人约奈何他不得,只好一笑,转头道:“仲国泰人呢?”

乐无涯一拍脑门:“坏了,忘了。别给冻死了吧!”

好在仲国泰现在已经很知道冷热,自己躲入了偏殿,找了个破草席,把自己仔细裹了起来。

也亏得是他。

若不是怀着一腔子火炭似的仇恨,任谁也做不到在这种天气,打着赤脚、穿着单衣,在贴肉的地方揣着一块冰,强忍着刺骨的寒冷,爬上爬下,在一帮

() 人面前装神弄鬼地跳这么久的大神。

趁着夜色,乐无涯将仲国泰带回了衙门。

入衙之后,沉默了一路的仲国泰直通通地问他:“你怎知装鬼有用?他们手毒心狠,万一他们不惧鬼神,你待怎样?”

“手毒有余,心狠却是未必。”乐无涯大大方方地点评道,“若他们胆子够大,该买通船家,串联水匪,杀你们全家,酬劳就是你们身上的财物,便可永绝后患。只杀仲俊雄一人,还是偷偷摸摸的毒杀,足见他们不够狠绝。”

仲国泰沉默了。

半晌后,他问:“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吧?”

杀人全家,不留余地。

虽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是笃定。

乐无涯掏出袖中小扇,向他一指:“不许红口白牙地污蔑人。”

仲国泰闷着头,又随他走出许久:“你怎么敢召灵?不怕我爹真来找你?”

“没事的。”乐无涯怕冷,裹着棉袍,把自己走成了一阵风,“鬼怕恶人。”

乐无涯如此坦荡,反倒堵得仲国泰无话可说了。

眼看着乐无涯要往内宅里去,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索性一把抓住了乐无涯的手腕,顺势跪了下去:“太爷!”

乐无涯一脚踏在月亮门内,一脚落在门外,回过身来看他:“干什么?”

“太爷,我先前说过,你替我报仇,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他垂着头,艰难道,“我糊糊涂涂地活了二十年,直到今日,才知悔之晚矣……我,我羞为仲家人……”

见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乐无涯拿小扇一挑他的下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仲国泰望着他,眼里有水光闪烁:“我不敢再姓仲,还请太爷……另外赐名给我吧,把我当个奴仆——”

乐无涯小扇一翻,啪的拍上一下他的脸颊,像是扇了他一个响脆的小耳光:“要改名换姓,你自己琢磨去,干什么牵连上我?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多年绕树藤,早习惯缠着谁过活了,没依没靠,没着没落,你就立不起来了,就是一滩泥了?!我告诉你,我这里不养废物,你爹娘没了,想来缠我?你想得美啊。”

他铿铿锵锵地骂了一大串,又轻轻巧巧地一挥手:“滚蛋!”

说完,乐无涯背着手,一骑绝尘地走了。

仲国泰跪在原地,痴望着乐无涯离去的方向,半晌无言。

待面颊上的热度缓缓消退,他才扶着青砖墙面,慢慢站起了身来。

一只手臂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仲国泰流浪日久,被人欺负惯了,若是放在平常,对于这种毫无理由的动手动脚,他早就一个耳光打过去了。

但他今夜大仇得报,心境略有平和,不打算再冲着这个世界龇牙咧嘴了。

他扭过头去。

一个身段风流的公子哥儿笑嘻嘻地望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个耳刮子。

来人冲乐无涯离去的方向一努嘴:“你也受他欺负啦?”

仲国泰看他眼生,听他这调子,却觉耳熟。

在他还是富家公子的时候,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话都是这个混不吝的调调。

仲国泰恍如隔世。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世界了。

他扭过脸去,继续望着乐无涯离去的方向:“嗯。”

元子晋精神大振。

自从来到南亭,他眼见耳闻,听的都是闻人明恪的好话,好像他是这儿的皇帝老似的。

他憋了一肚子的苦无处诉,快要在他肚子里酿成一缸酒了。

现在可好,他终于找到一个坏话搭子了!

元子晋亲亲热热地搂着他:“你甭搭理他!他就是个坏东西,惯会折腾人的!你跟我多聊聊吧,我是上京来的,姓元,叫元小二。你呢?”

“我……”仲国泰恍惚了一下,“我姓仲,叫仲飘萍。”

元子晋眨了眨眼,终于借着院内灯笼,看清了他面上干涸的泪痕。

放在以往,他定是要没心没肺地问上一问的。

然而,跟着姑姨们混了这么久,他尽管还是没什么长进,但还是知道,要绕着旁人的伤心事说,不然容易挨揍。

他咂咂嘴,说:“这名字好啊,飘萍,‘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还挺豁达!”

仲飘萍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解释,茫然一阵后,冲着他苍白地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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