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龙首(1 / 2)
若清想不出在这段记忆里他是哪位, 他忍不住去想之前的季庭生是因为谁死的,季庭生的死是因为邺蛟,还是那个让季庭生送金的人?
而在意绫的记忆中他又是哪位, 他的前世是否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如果说乱世是因为聂泷而出现的,那季庭生的死是否应该算在聂泷的头上?是不是因为聂泷没有直接动手杀死那些人,所以红线围着他, 却没有直接缠在他的手上?
事情是这样吗?
不对。
季庭生的死中没有出现聂泷,只有一个让季庭生送金的人和邺蛟……
而他在梦里叫过十一,如果宿枝是那位十一, 他又与宿枝是什么关系, 为何他什么都记不得, 却总记得要保十一……
难道他前世与宿枝的关系很好?
还有,聂泷有意放出饲梦, 而饲梦现在并没有出现, 是有人阻止了聂泷吗?
而看如今皇室并未改变,若清想那个阻止了聂泷的人最后怕是没能活着走出属于邺蛟的时代。
而在这个故事中清潭的祖师又占了什么位置, 为何封印饲梦的东西落在了清潭祖师手里?
老实说若清整理不好这些错乱的故事, 只被陈已安和意绫的惨状刺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本以为被素音欺骗被傅燕沉抛弃后,他已经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不承想这样的自己还会为了意绫与陈已安的不幸感到惆怅。
而过去的故事在今日被颠覆, 那被骂了这么多年的暴君妖后不过是守着自己幻想的可怜人。
他们甚至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就被聂泷害得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人。而牵着孩子走在海底小路上的女子, 以及陈已安和意绫坐在殿内的身影,似乎都笼罩着不一般的光。
在他们坚守底线的那一刻, 现今皇室偷鳞的做法以及若清的私心变得不能入眼。
可这件事知道了又能如何?
若清又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
梦到这里停下, 周围的场景随着这段过往的结束黑了下来。身处黑暗, 若清看不到前路, 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走,正停在原地停歇不前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光线。
那光线破开了眼前的迷雾,一点点赶走了黑暗。
一只熟悉的手紧接着出现在若清的眼前。
说来奇怪,白着一张脸的若清就是知道这只手是来救他的。
若清伸出手拉住那只突然出现的手,顺着那只手的牵引走入了一片白光之中,接下来白光大盛刺得若清忍不住闭上眼,而在闭目再睁之时,他人从昏迷中醒来,模糊的视野对上了一片白色的衣襟,再往上看是澶容有些薄怒的眼睛。
那人生气了,脸色比起以往更白更冷,像是由霜雪堆积出了玉色。
若清看出了澶容心情不好,但若清自己也不好受,便眨了一下眼睛,没有与澶容说什么。
若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澶容是什么时候找来的,在澶容把他拉出黑暗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又没有多少力气继续看着澶容。
澶容见若清萎靡不振,抿了抿唇,伸出手摸了一下若清汗湿的脖子,见若清一脸难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不喜欢若清受伤,也不喜欢长公主总是带着若清到处乱走,只是因为长公主是若清的母亲,他不能对着长公主发脾气,索性直接无视长公主,对着一旁的宁英抬起手。
宁英见他伸手心中一慌。
没等一旁的长公主阻止,宁英的身影倏地消失,从她身边来到了澶容的身前。
长公主被澶容这个动作吓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大喊一声:“长竟!”
而被澶容抓过去的宁英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双目失神,乖顺地跪在澶容面前,在长公主惊惧地看过来的时候,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澶容摆弄。
澶容将手放在了宁英的头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对着宁英的眼睛,像是在通过此举去看宁英心里装了什么秘密。紧接着他收回了手,有些瞧不起长公主,懒得再与长公主说话,转而拿起了身旁的长剑。
这时精神不济的若清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澶容见此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你睡吧。”他给若清整理好被褥,“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澶容要去看什么?
若清想问问他,可他没能发出声音。
长公主不知澶容要看什么,担心旧宫事情暴露的她声音变得急躁许多:“你要去看什么?你把本宫当死人不成?皇宫岂是你可以来去自由的地方!”
澶容眼睛里像是没有她这个人,无论她怎么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他都不理她。
他脚步很轻,没用任何人带领,自己找到了白日若清去过的宫道,朝着那扇红木门走了过去。
“吱嘎”一声响起,他身侧吹起一阵风,这风没用他走到门前就把那扇旧门吹开了,像是谁在欢迎他。
而他冷着一张脸,心里并不惧怕,因为读到了宁英的记忆,他直接来到了白日若清来过的地方,精准地找到了皇宫里的那个女人。
他去时那个女人并没有睡觉,反而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床上,嘴里念叨着什么。
她像是受了不少的刺激,坐在床上轻轻地晃着身子,摇摆不定的样子就像是干枯河道两侧的芦苇,苍凉孤寂的感觉压着陈日的旧景升荡不停。
而她的身体在死的时候长满了楼枝,因此接触到她的东西不久后也会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若清之所以觉得脸侧刺痛难忍,就是因为她碰了若清,楼枝入了若清的脸。
澶容不了解楼枝,只知道她或是墙角那人是若清的孽债。
他别的都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解开若清身上的孽债,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你要什么?”
女子并未理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澶容眸光微闪,越过她看向床后躺着的尸体。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本意观察一下女子床后的那具尸体,没想到在经过女人的身边,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女人会猛地抬起头。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澶容,慢慢地歪过头,犹豫地喊了一句:“叔……公?”
脚步一顿。
澶容难得愣了一下。
叔公?
谁是她的叔公?
澶容刚要张嘴说一句你在叫谁,却被吹起的一阵风迷了眼睛。
而那女子在他停住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摆,声音急促而沙哑,抓着他的样子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仓皇地喊着:“叔公?叔公!我给你写信了!我找人去宁水请你了!”
“叔公!”她越说越急,干脆从床上站了起来,来到澶容的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叔公你救救陈已安吧!叔公你救救他吧!”
澶容回过头,刚要问她为何叫他叔公,那女子又按住了头,表情变得十分慌张,接着她抬起手一挥,澶容便如同若清一般从那座前朝宫殿中被赶了出去。
而这时外面下起了雨。
澶容拿着他的剑站在雨中,耳边眼前全都是女子说过的话和那无比绝望的声音。
不明缘由,他心堵得有些难受。
他闭上眼睛,细雨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流淌,即便表情变化不大,也能让看到他的人知道他有些心烦。他拎着剑,面前是那扇朱红色的旧门,可这次不管他怎么闯,那里都像是一道幻海,任由他的身体穿过无数次却无法进入。
他似乎成了被旧宫排斥的来客。
澶容没有强求,他站在门前,“你叫我叔公,又叫我救人,总该告诉我你为何叫我叔公,又要我怎么救这个人?”
随着这声落下,落雷声响起。
可对面那扇朱红色的旧门却合得紧紧的,就是不肯打开。
澶容看了一眼压过来的雷雨,收起剑往回走去,而宫道幽深,雨水顺着两侧的青瓦流淌,打湿了脚下的石板,映的一条窄窄的宫道像是干净却又悲伤的镜面。而这镜蓄着水,在他踩上去的时候扩散出一个个并不纯粹的圆,他冷肃的面容被雨水打湿不显狼狈,倒像是一朵浮在水面,落在镜上的清荷。
其实回去找若清的路并不算远,可他望着头顶那道笼罩了整个皇宫的拱形金龙门,不知为何对着金龙紧闭的眼睛十分感兴趣。
那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它的头对着天空,头尾两端流动着细细的金线,金线罩着下方的宫墙,既威风强悍又精细漂亮。
早前进皇宫时澶容就看到了这道门。
那时的他看着这道门,对这道门不感兴趣,如今他看着这道门,却觉得他很想看看上方的龙头是什么样的。
而想就要去做。
他拔出剑,长剑出鞘的动作一气呵成,剑身擒住贴过来的落雨,又将落雨甩了出去,形成了半个淡蓝色的光圈,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圆。
在细雨落地之时,他已经顶着雨势来到了金龙龙首的位置,停在龙目的对面。
这时被长公主派来的长竟就在他的斜后方,手拿油纸伞无声地打量着他。
因为读了宁英的记忆,澶容知道旧宫的那个女人是昌留的鲛人,也知道这道金龙门对长公主的意义,可他不在意长公主的心思,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己来到这里,继续往前靠去。
同一时间,下方的长竟把雨伞往上抬去,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澶容盯着金龙雕像,而从天落下的雨水不会留情,不会因为下面站着的人是皇亲贵胄而收小雨势。
雨越下越大。
那金龙门迎着风雨,依旧稳稳地坐在这里,如澶容一般都在接受细雨的洗礼。
细细的水流静默地顺着金色的面纹而下,而那光滑的金壁不留水,在龙首上流淌的落雨很快变成小小的圆润水珠滚了下去,砸向下方的青砖碧瓦。
金龙的眼睛是闭着的。
澶容用他的眼睛描绘着上面的纹路,目光定在那双紧闭的金目之上。
这时,阴冷的北风忽地吹了过来,吹得面前的雨幕往北边倒去。
在此刻,从天而降的细雨竟像是一张竹帘,它被风轻轻地掀开了。
随着风起,澶容的头发被风动往一旁飞去,而凌乱的黑发打在脸上,却没能让那双漆黑的眼眸闭上,反而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又锐利。
似乎在恼怒他不肯闭目的傲慢行为,风越来越大了。
澶容身上的衣服被风吹起,衣摆打在手背上,水滴飞溅,留下了微凉的温度。须臾间,电闪雷鸣,狂风骤起,一道闪电落下,白光点亮了整个皇城又很快消失,像是只想把漫长的黑暗留在这里,又像是在用落闪的一明一暗来分割切出不同的区域和画面。
阴冷的风从左侧吹来。
澶容本在盯着金龙看的眼睛忽地眯起,接着看向了左侧。
在他身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不知看了他有多久。
那个黑影很奇怪,在他不曾回头的时候静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回头的时候又消失在他面前。
瞧着身形与傅燕沉有些相似……
接着有什么转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澶容回过头,又见身后的金龙睁开了眼睛。
那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是金色的,正带着审视意味极浓的冷漠疏离注视着澶容,然后送来了很多陌生的画面。
那画面里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天地初分时的泰然宁静,有后来世人渐多的喧嚣热闹。
那些画面转啊转啊,忽地来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嚣张的红衣,穿过闹市小巷,走进了一家酒肆。
然后刚踏进酒肆的人影被人打了出来,在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狭隘的小巷忽地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那红衣人趴在地上,费力地向前爬去,等来到了一道朱红色的旧门前,那红衣人伸着无力的手拍了几下,才把门推出来一条缝。
然后红衣人歪着头往里面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便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这间房,从这间房里背出了一个穿着黑甲的人。
穿着黑甲的那人满身都是血,头顶的头盔被人打开,一头凌乱的黑发扑在了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完全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样。
就与红衣人一样,这个身穿黑甲的人长成什么样澶容也是看不清楚。
澶容无法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谁。
澶容看着红衣人背着身穿黑甲的人走过春时的暖江,越过高山,攀过雪峰,最后又来到了苍凉的荒漠。
这片荒漠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巨大的骨刺穿出地面,周围围了许多即便干枯也十分庞大的枯枝。
而那些枯枝像是网一样的竖立在这里,给人无穷无尽的压抑压力。
来到这里,那位红衣人把黑甲放在一旁,自己背对着骨刺喊了一声:“阿爹!”
话音刚落,荒漠起了风,像是在回应他。
这时淡淡的青草香袭上了澶容的鼻尖,紧接着面前的沙海中有巨大的、成千上万的青色藤蔓爬了出来。
那藤蔓宛如一座大山,不过这一幕只出现了不到一秒。
它在澶容眨眼的时候出现,又很快被那沙海白骨取代,一副生怕澶容看清的模样。
片刻后,红衣人迎着狂风回头问身旁身穿黑甲的人:“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身穿黑甲的人说:“记得。”
他说话的声音澶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红衣人这时又问:“那你喜欢我吗?”他问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自信,声音变得不在自在,说完这句没多有又卑微地补了一句,“我不是骗你的。”
身穿黑甲那人顿了顿,说:“你说你不是骗我的,可我记得你没有情根。”他清醒又残忍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连情根都没有的人是用什么喜欢我的?”
红衣人激动道:“可我一直在护着你,我若不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守着你守到现在?!”
身穿黑甲的人反问他:“你最开始守着我是为了什么?”
红衣人沉默片刻,“……引你入魔。”
身穿黑甲的人不气不恼,冷静地问:“那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容易就能被你引入魔道吗?你为何又不动手了?”
红衣人受不得对方一句接着一句地质问了,便怒声说:“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只需要回答喜欢不喜欢就好了!”
穿着黑甲的人顿了顿,说:“不喜欢。”
这句话说完,红衣人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扭着脖子看向对面的沙丘,然后又低下了头,像是在细品今日的风有没有味道。片刻后他一只手放在后脖颈上起身,有意离开这里。
不过在走前,他不甘心地转过身,一把拉起身穿黑甲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记不记得我在寒山的时候喂了你一碗粥,你说这粥味道怪问我放了什么,我告诉你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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